2014年6月24日 星期二

二十六、李林甫得勢

近人治唐史時每把李林甫、楊國忠並稱,視之為唐代由盛轉衰的標誌。其實,李林甫是怎樣進入中央權力核心的呢?我們在此章不妨交代一下。

李林甫,號月堂,陝西人。他是長平郡王李叔良的曾孫,而李叔良正是唐高祖李淵的六叔李禕的兒子。換句話說,李林甫出身自李唐宗室。

林甫,叔良之曾孫。(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三)

開元十四年 (公元七二六年) 四月,當時任職御史中丞的李林甫,趁著崔隱甫、宇文融不滿張說,與二人聯合上奏彈劾張說,指斥張說「引術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納賄賂」,嶄露頭角。

夏,四月,壬子,隱甫、融及御史中丞李林甫共奏彈說「引術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納賄賂。」(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三)

林甫後來歷任刑部、吏部侍郎。期間,他與宮中的宦官、妃嬪結交,以便於揣摩玄宗的心意 (由此可見林甫的狡詐、陰險)。

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數,深結宦官及妃嬪家,侍候上動靜,無不知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林甫既能掌握玄宗的心思,他的奏對於是經常和玄宗的想法一致。玄宗逐漸對林甫加以寵信。

由是每奏對,常稱旨,上悅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尤有進者,李林甫極力討好當時深受玄宗寵愛的武惠妃,宣稱自己「願盡力保護壽王」(壽王李清是武惠妃的兒子,他後來改名為李瑁,是楊玉環的第一任丈夫),阻止太子李瑛等人予以加害。

時武惠妃寵幸傾後宮,生壽王清,諸子莫得為比,太子浸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於惠妃,願盡力保護壽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在武惠妃的信任、支持下,李林甫被擢升為黃門侍郎。

惠妃德之,陰為內助,由是擢黃門侍郎。(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不久又升任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與裴耀卿、張九齡同居宰相之列,時為開元二十二年 (公元七三四年) 五月。

五月,戊子,以裴耀卿為侍中,張九齡為中書令,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李林甫拜相後,其處事作風頗有崇尚冷酷之刑法的傾向,卻少了儒家所重視的真情實感 (即仁心)。這在他以為替父申冤、復仇的張瑝、張琇兄弟「壞國法」一事可以反映。

(開元二十三年,公元七三五年)初,殿中侍御史楊汪既殺張審素,更名萬頃。審素二子瑝、琇皆幼,坐流嶺表;尋逃歸,謀伺便復讎。三月,丁卯,手殺萬頃於都城。繫表於斧,言父冤狀,欲之江外殺與萬頃同謀陷其父者,至汜水,為有司所得。議者多言二子父死非罪,穉年孝烈能復父讎,宜加矜宥;張九齡亦欲活之。裴耀卿、李林甫以為如此,壞國法,上亦以為然,謂九齡曰:「孝子之情,義不顧死;然殺人而赦之,此塗不可啟也。」乃下敕曰:「國家設法,期於止殺。各伸為子之志,誰非徇孝之人!展轉相讎,何有限極!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參殺人,亦不可恕。宜付河南府杖殺。」士民皆憐之,為作哀誄,牓於衢路。市人斂錢葬之於北邙,恐萬頃家發之,仍為疑冢數處。(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林甫又奉迎主上,不對玄宗有問題的行為加以諫阻。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七三六年)冬,十月,戊申,車駕發東都。先是,敕以來年二月二日行幸西京,會宮中有怪,明日,上召宰相,即議西還。裴耀卿、張九齡曰:「今農收未畢,請俟仲冬。」李林甫潛知上指,二相退,林甫獨留,言於上曰:「長安、洛陽,陛下東西宮耳,往來行幸,何更擇時!借使妨於農收,但應蠲所過租稅而已。臣請宣示百司,即日西行。」上悅,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在加封朔方節度使牛仙客 (補充一些資料,仙客於開元二十年,即公元七三二年,曾被加六階。是時,他為人廉勤,處事頗為稱職,因而得到蕭嵩的推薦,接任河西節度使,後任朔方節度使) 為「尚書」一事中,李林甫言「仙客,宰相才也,何有於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苟有才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正是他奉迎主上的明證。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七三六年)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前在河西,能節用度,勤職業,倉庫充實,器械精利;上聞而嘉之,欲加尚書。張九齡曰:「不可。尚書,古之納言,唐興以來,惟舊相及揚歷中外有德望者乃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驟居清要,恐羞朝廷。」上曰:「然則但加實封可乎?」對曰:「不可。封爵所以勸有功也。邊將實倉庫,修器械,乃常務耳,不足為功。陛下賞其勤,賜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上默然。李林甫言於上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於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上悅。明日,復以仙客實封為言,九齡固執如初。上怒,變色曰:「事皆由卿邪?」九齡頓首謝曰:「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盡言。」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閥閱!」九齡曰:「臣嶺海孤賤,不如仙客生於中華;然臣出入台閣,典司誥命有年矣。仙客邊隅小吏,目不知書,若大任之,恐不愜眾望。」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十一月,戊戌,賜仙客爵隴西縣公,食實封三百戶。(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壬子,河西節度使牛仙客加六階。初,蕭嵩在河西,委軍政於仙客;仙客廉勤,善於其職。嵩屢薦之,竟代嵩為節度使。(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三)

與張九齡擇善固執、真情洋溢的儒者風範相比,李林甫的言行不免令人側目,為典型的「小人」。加上張九齡曾說過「宰相繫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裴耀卿又與張九齡交好,李林甫為確保自己的權位,其於是利用玄宗「漸肆奢欲,怠於政事」的缺點,刻意奉迎玄宗,再而從中尋覓時機中傷張九齡。

初,上欲以李林甫為相,問於中書令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系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上不從。時九齡方以文學為上所重,林甫雖恨,猶曲意事之。侍中裴耀卿與九齡善,林甫並疾之。是時,上在位歲久,漸肆奢欲,怠於政事。而九齡遇事無細大皆力爭;林甫巧伺上意,日思所以中傷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適逢九齡「事無大小皆力爭」的性格漸為玄宗所厭惡 (這與太宗鼓勵大臣進諫的態度固然不同,其與玄宗初年的善納諫言亦有別,事勢發展至此,唐焉得不衰?)。

終於,在廢太子李瑛的事件中,張九齡因站在不廢太子的一方,與玄宗的分歧擴大。

上之為臨淄王也,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皆有寵,麗妃生太子瑛,德儀生鄂王瑤,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麗妃等愛皆馳;惠妃生壽王瑁,寵冠諸子。太子與瑤、琚會於內第,各以母失職有怨望語。駙馬都尉楊洄尚咸宜公主,常伺三子過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訴於上曰:「太子陰結黨與,將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上大怒,以語宰相,欲皆廢之。九齡曰:「陛下踐祚垂三十年,太子諸王不離深宮,日受聖訓,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久長,子孫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聞大過,陛下奈何一旦以無根之語,喜怒之際,盡廢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輕搖。昔晉獻公聽驪姬之讒殺申生,三世大亂。漢武帝信江充之誣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晉惠帝用賈後之譖廢愍懷太子,中原塗炭。隋文帝納獨孤後之言黜太子勇,立煬帝,遂失天下。由此觀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為此,臣不敢奉詔。」上不悅。(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加上張九齡覆述牛貴兒所傳的話「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玄宗以為九齡專橫難制,目中無人。九齡於是被罷相 (牛貴兒乃武惠妃所指使,惠妃又和李林甫同謀,則此事可能是李林甫「利用張九齡剛直的性格、玄宗對張九齡的猜疑和不滿,以迫使張九齡失去相位」的一步謀劃。林甫之奸險有如此)。

惠妃密使官奴牛貴兒謂九齡曰:「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九齡叱之,以其語白上;上為之動色,故訖九齡罷相,太子得無動。(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林甫自此即站在主張廢太子的一方。

林甫初無所言,退而私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問外人!」上猶豫未決。(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張九齡失勢,林甫落井下石,玄宗由是日益疏遠張九齡。

林甫日夜短九齡於上,上浸疏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九齡與嚴挺之相友善,挺之與李林甫、蕭炅 (林甫所引薦,為林甫之黨羽) 不和,林甫懷恨在心。

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炅素不學,嘗對中書侍郎嚴挺之讀「伏臘」為「伏獵」。挺之言於九齡曰:「省中豈容有『伏獵侍郎』!」由是出炅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齡與挺之善,欲引以為相,嘗謂之曰:「李尚書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門,與之款暱。」挺之素負氣,薄林甫為人,竟不之詣;林甫恨之益深。(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又王元琰曾被嚴挺之、張九齡營救,玄宗於是以為王元琰、嚴挺之、張九齡是一夥。

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贓罪下三司按鞫,挺之為之營解。林甫因左右使於禁中白上。上謂宰相曰:「挺之為罪人請屬所由。」九齡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雖離乃復有私。」(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結果,九齡失勢,牽連嚴挺之、王元琰等人。

於是上積前事,以耀卿、九齡為阿黨;壬寅,以耀卿為左丞相,九齡為右丞相,並罷政事。以林甫兼中書令;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鄰朔方節度如故。嚴挺之貶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嶺南。(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李林甫及其黨羽 (如牛仙客) 在張九齡失去政治實權後,在朝中專作威福,「蔽塞人主視聽」,更無顧忌。

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視聽,自專大權,明召諸諫官謂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見立仗馬乎?食三品料,一鳴輒斥去,悔之何及!」(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諫爭之途由是斷絕,政風日趨敗壞。

補闕杜璡嘗上書言事,明日,黜為下邽令。自是諫爭路絕矣。(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儘管李林甫、牛仙客等人未嘗不「謹守格式,百官遷除,各有常度」。

然二人皆謹守格式,百官遷除,各有常度,雖奇才異行,不免終老常調;其以巧諂邪險自進者,則超騰不次,自有它蹊矣。(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他們又曾與法官刪修《律令格式》。

(開元二十五年,公元七三七年)上命李林甫、牛仙客與法官刪修《律令格式》成,九月,壬申,頒行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但李林甫為人城府極深,且「口蜜腹劍」,與武后時「笑裡藏刀」的李義府不遑多讓。

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窺其際。好以甘言啖人,而陰中傷之,不露辭色。凡為上所厚者,始則親結之,及位勢稍逼,輒以計去之。雖老奸巨猾,無能逃其術者。(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他的黨羽牛仙客又只知「唯諾」,沒有主見。

牛仙客既為林甫所引進,專給唯諾而已。(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李林甫備受寵信、重用,只怕仍是大唐的災劫,非大唐之福。

惜乎玄宗知不及此,反而變本加厲。李林甫、牛仙客於開元二十五年 (公元七三七年) 被賜予公爵。

秋,七月,己卯,大理少卿徐嶠奏:「今歲天下斷死刑五十八,大理獄院,由來相傳殺氣太盛,鳥雀不棲,今有鵲巢其樹。」於是百官以幾致刑措,上表稱賀。上歸功宰輔,庚辰,賜李林甫爵晉國公,牛仙客豳國公。(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二十六年 (公元七三八年) 開始,林甫更領隴右節度副大使,兼任河西節度使;仙客則兼任河東節度副大使。

壬辰,以李林甫領隴右節度副大使,以鄯州都督杜希望知留後。(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夏,五月,乙酉,李林甫兼河西節度使。(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二月,乙卯,以牛仙客兼河東節度副大使。(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東、西北的軍鎮系統 (藩鎮的前身),自此完全落入李林甫手上。

二十七年 (公元七三八年),玄宗更以李林甫為吏部尚書兼中書令,總文武選事;牛仙客為兵部尚書兼侍中。

(開元二十六年,公元七三七年)春,正月,乙亥,以牛仙客為侍中。(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開元二十七年,公元七三八年)己丑,以牛仙客為兵部尚書兼侍中,李林甫為吏部尚書兼中書令,總文武選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中央政權、地方軍權皆由李林甫所控制、左右,這反映著玄宗對他的高度寵信。至此,李林甫可謂徹底得勢了 (唐的衰運卻是現在才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