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4日 星期二

二十五、開元年間的最後一位良相:張九齡

開元二十一年 (公元七三三年) 十月,張九齡重新被起用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

以京兆尹裴耀卿為黃門侍郎,前中書侍郎張九齡時居母喪,起復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三)

當時,張九齡正在為母親守喪。他希望等待守喪期滿後才進京拜相,惜玄宗不許。

(開元二十二年,公元七三四年)春,正月,己巳,上發西京;己丑,至東都。張九齡自韶州入見,求終喪;不許。(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當然,玄宗不答允張九齡的請求亦不是全沒來由的。蓋朝中宰相人才凋零,全國政務繁多,張九齡之盡早就職似乎甚為必要。

張九齡就任後,首倡「不禁鑄錢」(即容許私人鑄幣)。

張九齡請不禁鑄錢,三月,庚辰,敕百官議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然而,「不禁鑄錢」將造成「小人棄農逐利」、「貧者益貧而役於富,富者益富而逞其欲」等不良後果。在裴耀卿、劉秩的極力反對下,張九齡的建議未被採納。

裴耀卿等皆曰:「一啟此門,恐小人棄農逐利,而濫惡更甚。」秘書監崔沔曰:「若稅銅折役,則官冶可成,計估度庸,則私鑄無利,易而可久,簡而難誣。且夫錢之為物,貴以通貨,利不在多,何待私鑄然後足用也!」右監門錄事參軍劉秩曰:「夫人富則不可以賞勸,貧則不可以威禁,若許其私鑄,貧者必不能為之;臣恐貧者益貧而役於富,富者益富而逞其欲。漢文帝時,吳王濞富埒天子,鑄錢所致也。」上乃止。秩,子玄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開元二十二年 (公元七三四年) 五月,九齡晉升為中書令。

五月,戊子,以裴耀卿為侍中,張九齡為中書令,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在職期間,九齡直言極諫。

他曾指出「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也」,阻止玄宗以張守珪為相,對澄清宰相的質素起著一定的正面作用。

上美張守珪之功,欲以為相,張九齡諫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其職,可乎?」對曰:「不可。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為宰相;若盡滅奚、厥,將以何官賞之?」上乃止。(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張守珪的部下安祿山輕敵冒進,以致唐軍為奚、契丹所敗,死傷慘重。張九齡直言「祿山失律喪師,於法不可不誅」。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七三六年)張守珪使平盧討擊使、左驍衛將軍安祿山討奚、契丹叛者,祿山恃勇輕進,為虜所敗。夏,四月,辛亥,守珪奏請斬之。祿山臨刑呼曰:「大夫不欲滅奚、契丹邪!奈何殺祿山!」守珪亦惜其驍勇,欲活之,乃更執送京師。張九齡批曰:「昔穰苴誅莊賈,孫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將領。九齡固爭曰:「祿山失律喪師,於法不可不誅。且臣觀其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除了直言敢諫,張九齡又同情為父申冤、復仇的張瑝、張琇兄弟,帶有儒者之處事作風。

(開元二十三年,公元七三五年)初,殿中侍御史楊汪既殺張審素,更名萬頃。審素二子瑝、琇皆幼,坐流嶺表;尋逃歸,謀伺便復讎。三月,丁卯,手殺萬頃於都城。繫表於斧,言父冤狀,欲之江外殺與萬頃同謀陷其父者,至汜水,為有司所得。議者多言二子父死非罪,穉年孝烈能復父讎,宜加矜宥;張九齡亦欲活之。裴耀卿、李林甫以為如此,壞國法,上亦以為然,謂九齡曰:「孝子之情,義不顧死;然殺人而赦之,此塗不可啟也。」乃下敕曰:「國家設法,期於止殺。各伸為子之志,誰非徇孝之人!展轉相讎,何有限極!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參殺人,亦不可恕。宜付河南府杖殺。」士民皆憐之,為作哀誄,牓於衢路。市人斂錢葬之於北邙,恐萬頃家發之,仍為疑冢數處。(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對於前朝興廢之事,九齡亦提醒玄宗加以注意、審視,撰有《千秋金鏡錄》五卷。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七三六年)秋,八月,壬子,千秋節,群臣皆獻寶鏡。張九齡以為以鏡自照見形容,以人自照見吉凶,乃述前世興廢之源,為書五卷,謂之《千秋金鏡錄》,上之;上賜書褒美。(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唐太宗曾言:「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張九齡之所為,正好有助玄宗覺知太宗當年之所覺 (即有助唐政權自身之更新)。

可惜的是,其不久漸為玄宗所疏遠,狡詐奸險的李林甫反成為玄宗身邊的寵臣。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七三六年)冬,十月,戊申,車駕發東都。先是,敕以來年二月二日行幸西京,會宮中有怪,明日,上召宰相,即議西還。裴耀卿、張九齡曰:「今農收未畢,請俟仲冬。」李林甫潛知上指,二相退,林甫獨留,言於上曰:「長安、洛陽,陛下東西宮耳,往來行幸,何更擇時!借使妨於農收,但應蠲所過租稅而已。臣請宣示百司,即日西行。」上悅,從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張九齡、李林甫後來又因加封牛仙客為尚書一事而爭持不休。期間,九齡擇善固執的性格令玄宗大為憤怒,對之深感不滿。

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前在河西,能節用度,勤職業,倉庫充實,器械精利;上聞而嘉之,欲加尚書。張九齡曰:「不可。尚書,古之納言,唐興以來,惟舊相及揚歷中外有德望者乃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驟居清要,恐羞朝廷。」上曰:「然則但加實封可乎?」對曰:「不可。封爵所以勸有功也。邊將實倉庫,修器械,乃常務耳,不足為功。陛下賞其勤,賜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上默然。李林甫言於上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於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上悅。明日,復以仙客實封為言,九齡固執如初。上怒,變色曰:「事皆由卿邪?」九齡頓首謝曰:「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盡言。」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閥閱!」九齡曰:「臣嶺海孤賤,不如仙客生於中華;然臣出入台閣,典司誥命有年矣。仙客邊隅小吏,目不知書,若大任之,恐不愜眾望。」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尤其嚴重者,在廢太子李瑛一事中,張九齡不同意玄宗的做法,站在不廢太子的一邊。在李林甫安排的圈套及惡意中傷下,九齡罷相。事在開元二十四年 (公元七三六年)。

上之為臨淄王也,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皆有寵,麗妃生太子瑛,德儀生鄂王瑤,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麗妃等愛皆馳;惠妃生壽王瑁,寵冠諸子。太子與瑤、琚會於內第,各以母失職有怨望語。駙馬都尉楊洄尚咸宜公主,常伺三子過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訴於上曰:「太子陰結黨與,將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上大怒,以語宰相,欲皆廢之。九齡曰:「陛下踐祚垂三十年,太子諸王不離深宮,日受聖訓,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久長,子孫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聞大過,陛下奈何一旦以無根之語,喜怒之際,盡廢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輕搖。昔晉獻公聽驪姬之讒殺申生,三世大亂。漢武帝信江充之誣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晉惠帝用賈後之譖廢愍懷太子,中原塗炭。隋文帝納獨孤後之言黜太子勇,立煬帝,遂失天下。由此觀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為此,臣不敢奉詔。」上不悅。林甫初無所言,退而私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問外人!」上猶豫未決。林甫日夜短九齡於上,上浸疏之。惠妃密使官奴牛貴兒謂九齡曰:「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九齡叱之,以其語白上;上為之動色,故訖九齡罷相,太子得無動。林甫日夜短九齡於上,上浸疏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與九齡相友好的嚴挺之、王元琰、裴耀卿受到牽連,或被貶官,或被流放,或被削去實權。

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炅素不學,嘗對中書侍郎嚴挺之讀「伏臘」為「伏獵」。挺之言於九齡曰:「省中豈容有『伏獵侍郎』!」由是出炅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齡與挺之善,欲引以為相,嘗謂之曰:「李尚書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門,與之款暱。」挺之素負氣,薄林甫為人,竟不之詣;林甫恨之益深。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贓罪下三司按鞫,挺之為之營解。林甫因左右使於禁中白上。上謂宰相曰:「挺之為罪人請屬所由。」九齡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雖離乃復有私。」(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於是上積前事,以耀卿、九齡為阿黨;壬寅,以耀為左丞相,九齡為右丞相,並罷政事。以林甫兼中書令;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鄰朔方節度如故。嚴挺之貶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嶺南。(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李林甫、牛仙客、蕭炅等人把持朝政,作威作福。次年 (開元二十五年,公元七三七年) 四月,監察御史周子諒彈劾牛仙客失敗。張九齡因曾舉薦周子諒,被貶荊州。自此,九齡遠離中央朝廷。

夏,四月,辛酉,監察御史周子諒彈牛仙客非才,引讖書為證。上怒,命左右手暴於殿庭,絕而復甦;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藍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諒,張九齡所薦也。」甲子,貶九齡荊州長史。(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三年後,即開元二十八年 (公元七四零年) 二月,張九齡逝世,享年六十三歲。

二月,荊州長史張九齡卒。(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九齡乃一代良相。其風範、氣度,玄宗非不知之。這由他在日後宰相薦士時,必問「風度得如九齡不?」可見。

上雖以九齡忤旨逐之,然終愛重其人,每宰相薦士,輒問曰:「風度得如九齡不?」(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又玄宗本以九齡之擅長文學而對九齡加以重用,九齡文學才華之出眾,吾人不難想見。

初,上欲以李林甫為相,問於中書令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系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上不從。時九齡方以文學為上所重,林甫雖恨,猶曲意事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惜乎九齡為人剛直不屈、不刻意奉迎,玄宗又隨時日之推移而漸失廣闊的胸襟、氣量,且好聽甜言,親信奸佞。九齡終得到被貶荊州、鬱鬱而終的下場,這既是其個人性格、人生取態使然,也和玄宗心理、行為上的改變不無關係。

不過,孔子曰:「求仁得仁,又何怨?」,九齡剛直敢諫的處事方式當不為他一生帶來任何怨憤、遺恨。反之,玄宗「親佞遠賢」的心態、行為將使唐室的基業毀於一旦,其卻依舊懵然不知。這也可以算得上是歷史的弔詭吧!

最後,僅以司馬光的一番評論,結束全文。

上即位以來,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珪尚法,張嘉貞尚吏,張說尚文,李元紘、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各其所長也。九齡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無復直言。(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四)

百官無進諫之心,諫諍之路又絕,唐室距離衰亡,已然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