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對歷史作分析,其分析必涉及縱、橫兩面向,縱向者,一朝代之治亂興衰;橫向者,一朝代所出現的各種制度、文化、人民生活等。前者又多依時序之先後排列,後者則主要著重各方面相互間的聯繫。
上文已對商代的縱面抽了三要事作析述,因本篇非專門的歷史書藉,而只欲通論各朝之大概,故筆者認為這是足夠的。現將再就有商一代的橫面作一分析及論述。
先就政治一面言,商代的帝位傳承仍以血緣關係為主,但多是兄死其弟即其位,故又云此制為:「兄終弟及」。此為商代一特別之制,以後歷五千年中國歷史,各朝所採之制多是嫡長子之制,即帝死,由其長子繼任,或長子既歿,即由長子之嫡孫繼位,如西周武王卒,成王雖年幼,卻仍為其繼任周之君主而不為周公之任新君,此即一例。宋代如太祖死至太宗即位,這雖是由兄終而弟及,但後人多說其燭影斧聲,乃篡弒而得位,由此亦見「兄終弟及」於日後並不常見,甚至被認為有篡弒之嫌。
此為政治一面商之特色。而人民的生活上,商也有著特別之處。
商民的主要生活以農業為主。這於現今出土的各種農具可見,有大量農具的製造,即有廣泛的農業活動於當時進行。而如上文所述,商民為農業耕作,也曾多次播遷,終至殷地因該地肥沃而不遭河水泛濫而定居不走,其重視農業亦由此見。商民又嗜酒,從大量盛酒器皿的出土也可知;而當時的酒多是由稻米釀製而成,稻米乃為農業人民一主要食糧,人民何以願將稻米拿出以作酒的釀製?此只有一原因,即農業收成於當時實屬龐大。稻米的數量多於人民就食之數,人民自然樂意把稻米用來釀酒。依此,我們也見藉米酒的盛行,可看出商代的農業是興盛的。
商代之重農可說是中國歷史一個演進,以往國人多以漁獵為主,及後又改以畜牧為生,迄至商代農業即代之畜牧為全國民的主要生產方式。農業之盛又間接令人精研各種農業生產技術、農具、鑿井取水之技術,這對後代皆是有著極大貢獻。農業又養成中國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性格,強調人和自然之和諧,這粗略言之不可不謂是商代農業興盛之功勞。
由於商民重農,古語有云:天時、地利、人和,這實是農業智慧的結語。在商之時,人多能有高度成熟的農業技術及器具,又多勤奮勞動,人和可達;而地利自盤庚遷殷以後,土地之擇取也已不再成為問題,剩下之問題便只有天時。然而,天時乃人力所不能控制。既不可掌,但天時又為農業收成一要素,如何可令天助己能得一好收成呢?這即引申出商民重視宗教之想法上。
商民雖相信自然是神秘而高深,也認為自己不能戰勝自然,但不代表他們完全否定人力對自然的影響。他們相信透過合理的祭祀、崇拜,即能令自然保障他們辛勞的收成,各種形式的宗教禮節即因此而生。
大略言之,當時的宗教活動有三種。
首先為崇拜各種不同的自然神,如山神、雷神等。這既出於對大自然的敬畏,也希望自然保護他們的辛勞成果。
其次則為對祖先的崇拜。商人多相信其祖先死後,其靈魂即化為鬼,但此鬼非別存於另一空間,而仍處於人世中,只是吾人看不見而已。吾人後代藉崇拜祖先,多希望祖先福佑吾家族中之各人,依此,我們也可知祖先崇拜有助家族之團結及鞏固。
最後則為統治者之祭天。依記錄,當時之祭祀數目繁多,而規模亦龐大。這實是和商人當時思想有關。因商人觀念多認為天乃人世君主權威合法性的根源,君主要得長治久安,其對天便得有一番崇敬,而崇敬只可透過對天的祭獻來表達,故其祭祀之數祭祀之規模自然龐大。當時,每次的祭祀都用上數百頭之牛羊,又用上大量酒食,即要舉行如此一次大型的祭祀,所需的必要條件為農業及畜牧業之盛,商代能進行多次這類祭祀,某程度上除了反映君主的誠心外,另一角度也側面反映當時農業及畜牧的繁榮。
以上是縱述商之宗教活動,但除了上述之外,商人也尚以甲骨占卜。中國最早之文字也於此出現。當時商人多有征戰於外,遇事之不能自決者,多用龜甲放於火上燒,再以其中之裂紋作吉兇之顯示。此為甲骨之最早用途,也是一種宗教形式。不過,這不代表商人全然迷信,因商人遇戰事時,多先作細視審察,而以甲骨占卜只為求心之安穩,故這雖是一種宗教儀式,卻是帶有理性之思慮,非完全迷信使然。
甲骨之占卜後來又演成周易之以卦象占卜,這是後來的進步,但其淵源於商,而商人又以理性待各宗教儀式,此一節尤當關注。
甲骨文為中國古文字之起源,此可見商代宗教之於文化上的影響;而祭祀時用上的器皿,其外觀多有不同的紋飾,也表示祭祀的蓬勃促進雕刻藝術之發展;農業又講求耕作之時分,孟子言:「不違農時」,又言:「斧斤以時入山林」,何時播種,何時伐木,實為重農所必需關注,於是商人又創曆法,開陰曆之先河,這些皆是文化、農耕、宗教的相互關連,也有著深遠之影響。
可是,還有一項最重要者未述及,此即為商業之初起。
如上分析,商以農業為主,而農業性格下,商民該是知足而常樂,何以會產生商業來?此問題是有意義的,有助我們了解中國式之商和西方之商的不同。
當知商業之生有二因,一為以利為商,一為以人為商。前者以利益為重,故又重爭利,壓低成本,用盡各宣傳手段以吸引他人。後者即以道義為重,既為義,必不求謀利,故能少爭而達至和,和生則有信,錢穆謂這是「信義通商」,此可是中國古人經商一特色。中國人又多不立契約,而重口齒,西方人則說如此經商必遭吃虧,非立約不可,這又是源於二者對商的看法不同,做法也不同。
商代之商源於見他人之所無,心有不忍,而己又因有多於自己就食之數之糧或日用品,故透過一種方式以己之所有,易其所無,這即是中國商業之起源。其精神全以顧及他人為主,不以圖利為務;他人足以為生,賣者也不再強迫他人再購,整個過程亦表現出對人的尊重,中國古代日後商業多有此特色,均是商代開創之功。
商代最初也是以以物易物為主要商業方式,及後隨著交易之流量大,加上部份農產品易趨腐爛,因而商人改用貝殼作交易媒介,此為中國貨幣之起源,曰貝幣。這也符合經濟史之一般演進。
由商人的交易精神、交易物品觀,可見當中滲雜濃厚之農業元素,農促進商,而商又令人得農作物,即商亦助農,二者在此相互扣緊。
總結而言,商之政治以兄終弟及為特色,乃後代所無;又商民重農,故重祭祀及促成各宗教儀式,而祭祀得可能亦見畜牧之繁榮;農業之盛又推動原始商業出現,宗教占卜促成文字之起源,這一切可見商的橫向一面之豐富及各處的相互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