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自商開始,因有甲骨文字的出現,正式進入信史之時代。而文字又反映著一國民族文化發展至一定水平,故由商代開始撰寫的歷史,多能見出經濟、文化、藝術等的相互脈絡,不致令歷史只是一部流水帳。
商朝起於夏桀之被逐(桀於鳴條之戰為成湯所敗,後被放逐至南巢),成湯所領之部族(東夷的一支),因夏朝末年桀之荒唐,起兵伐桀,人民紛紛響應,結果桀被逐而湯繼位為部落間的共主,其國號稱為商。
此行動又名為第一次之貴族革命,因湯是以夏之臣子的身份推翻夏朝,及後若出現類似推翻政權的情況,但帶動推翻政權者卻不為前朝之臣的話,這則稱為起義,非貴族革命。誠然,中國傳統多起義,如東漢之黃巾、明末的朱元璋等,真正以臣下身份反朝廷的只有商湯、周武,可見中國少革命,多起義。此革命又不同於西方的revolution,西方的revolution是針對政體,中國即重在改易王權的掌握者,卻不是改易王權制度,此節對中國文化熟知者不難理解。
成湯革命後,商朝建立。要論商朝的大事,可以詳至逐任國君都加以論述,但本文意圖只述二事,其餘各節即分析商代之社會、文化等的相互連繫。
首先第一件事為盤庚遷殷,這已是商中葉的事,何以要說此事呢?因此事正反映出商人的生活方式。
先說此事的大意,商人一向以農業為務,而農業若要有好的收成,除了農民的辛勤耕作及農業技術外,土地的肥沃及水利的配合與否也是極其重要的。然而,自商建立以來,其國都(商最初都於亳,及後因環境之不利農業而屢有遷徙)多不利農耕,雖屢次遷都,但仍不能改善處境,這種情況對農業為主的國家是嚴竣的。幸而,至盤庚之時,遷都至殷,殷地肥沃,有利耕作,從此商人即不需再遷移以就耕作,而能安居樂業,落地生根。
此事的歷史重要性在於:
(1)它反映了商民以農業為主,並且寧屢次遷徙,也不願放棄農耕。
(2)它奠定了中國的大家族之建立。
(2)或需再加說明。如錢穆分析,西方自希臘起即以商業為主,農業為輔,商業乃一重供求的活動,此地的供以給彼地的求,故商人多要離鄉別井,不能建立安定的家園,如此,家族觀念必淡薄。反之,中國因重農業,一旦找到合適耕作之地,即可以世代於此居住而不離去,家既能建立,故家族觀念也較強。盤庚遷殷,正代表殷民找到了合適之地,因而能定居而不徙,這實樹立一榜樣予後世中國人民,生活方式該是如何模樣,其影響後世之深遠即由此說。
另一事則為紂暴虐及武王伐紂。孟子言:「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便是對紂之批評,其大意是紂的行為已超出為君應有的範圍,故他只是匹夫,不是君,既不是君,武王伐紂,自不是殺君,而只是誅一匹夫。這裏固含孟子的道德立場及政治思想,但由此話也間接見出紂王的暴虐應不亞於夏桀。
商朝最後一任君主為紂,他的暴行被記述的頗多,如寵愛妲己、將賢臣比干的心挖出、設炮烙酷刑等,不勝縷舉。
這裡又可多說一些,中國歷代的暴君多有數項因素促成其為暴君。
一是貴族習氣使然(也是錢先生的用語),貴族集氣之所以生成,乃因其先祖已奠定好江山,他只是坐享其成而已,如此,他一出生即只感受到享樂,卻不知創業之難,這又是現今吾人批評的「二世祖風氣」,他們只知勞役人民,卻不知人民的疾苦;只知享樂,不知政事處理的可貴,結果,各種暴政必成,暴君即生,西晉武帝、隋煬帝便是此類因素促成的暴君。
另一因素則是中年遲暮的危機,何解?一在位長久之帝,其建功立業多在盛年,但一連串的建功立業後,不其然會回想己之何所得,眼見己之一生將盡,卻好像從沒享受過什麼,這一衝動即令其易趨於享樂而不理政,不理政,權責必託於他人,或宦官,或權相,或將領,政衰民苦,君自成暴君,唐玄宗後期即為例子。後世人民不稱其為暴君,乃好念其曾帶來開元之治之故矣。
又一因素則是自卑及猜疑心作祟,這於明太祖中可見,及後於談明時再詳述。
紂,某程度上也是貴族集氣使然,加上其對政治不感興趣,遂令其走入暴虐一途(筆者於此不敢斷言其有沒有中年的危機,但肯定的是他不同於明太祖之走入暴政)。終於,來自西北岐山的部落領袖姬昌主張伐紂,昌死,其子姬發承接滅商,號召人民反抗紂的統治。
姬發後來又改國號周,他即為武王,西周一代的人才是輩出的,在滅商時,姬昌即請得姜太公呂尚任丞相,其中過程更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的來源。而姜尚外,姬昌之幼子姬旦亦為傑出人才,他即為後來平定三監之亂、制禮作樂的周公。孔子言:「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又云:「吾不復夢見周公」,孔子乃中國學術史上一大人物,其對周公尚如此敬佩,可見周公之影響力。
人才輩出之下,加上人心之所歸趨,這實大大有利於周而不利於商,武王又會八百諸候(原臣服於商,現在倒戈的部落領袖們)於牧野,和商的軍隊大戰,結果,商軍兵敗,紂王於鹿台自焚死,商亡。同成湯滅夏之理,武王亦以臣屬身份滅商,故其行動稱為「第二次貴族革命」。
這事的歷史重要性,在於再一次揭示世襲制之流弊,以及中國政制上之無法對暴君加以制衡。但這顯然不為當時人所重,周公後來更行血緣關係的封建制,血緣不只影響皇位繼承,更影響地方統治,這只是將問題複雜化,卻不是對問題予以處理(當然,其中是有理由的,宜日後闡發)。
本文主要是把商的兩項重要大事加以說明,因是按時序排列,可視為對商代的縱觀面分析;及後將對其橫面,即社會、文化、習俗等關連予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