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黃爵滋、林則徐派系,張際亮是很好的切入點。《清史稿.張際亮傳》:
際亮,字亨甫,建寧人……燠以名輩自處,縱意言論,同坐贊服,際亮心薄之。燠食瓜子粘須,一人起為拈去,際亮大笑,眾慚。既罷,復投書責燠不能教後進,徒以財利奔走寒士門下。燠怒,毀於諸貴人,由是得狂名,試輒不利……十八年,鄉試者約:「張際亮狂士不可中。」而際亮已易名亨輔,中式。拆卷,疑欲去之,副考官申解而止。
……際亮故與桐城姚瑩善。二十三年,聞瑩以守土事被誣下獄,入都急難。及事白而際亮疾篤,以所著思伯子堂詩集囑瑩,遂卒。其後瑩子濬昌輯而刊之,都三十二卷。
透過上述文字,我們可以知道:
(1) 張際亮嚴守「義利之辨」,故看不起曾燠「徒以財利奔走寒士門下」;
(2) 張際亮的擇善固執令他難以通過考試進入朝廷,反得來「狂士」的名號;
(3) 張際亮畢生與姚瑩交情深厚。
姚瑩《張亨甫傳》:
曾食瓜子粘鬚,一人起為拈去。亨甫大笑,眾慙,曾不懽而罷。明日亨甫投書,責曾不能教導後進,徒以財利奔走寒士,門下不知自愛,廉恥俱喪,負天下望,累數百言。曾怒,毀之於諸貴人,亨甫以是負狂名。
「不知自愛,廉恥俱喪,負天下望」,張際亮的價值觀是儒家式的,顯而易見,狂士仍是士的一種。關於姚瑩,《清史稿.穆彰阿傳》:
文宗自在潛邸深惡之,既即位十閱月,特詔數其罪曰:「穆彰阿身任大學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售其奸;偽學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從前夷務之興,傾排異己,深堪痛恨!如達洪阿、姚瑩之盡忠盡力,有礙於己,必欲陷之;耆英之無恥喪良,同惡相濟,盡力全之……」
咸豐扳倒穆彰阿,重提穆陷害姚瑩的舊事,為姚瑩昭雪,據此可知姚瑩屬「穆黨」對立陣營。
按<張際亮:文章通性命平生萬卷書>,張際亮相信「文章通性命」,名臣潘世恩評價其詩歌:「激昂慷慨,可泣可歌,忠孝之忱,時流露於楮墨間」。除了姚瑩,他與林則徐、黃爵滋等都有交往。儘管際遇不同、地位懸殊,張際亮和林則徐同有愛國恤民之心、興利除弊之意,張因此與林惺惺相惜。
張琼<略論近代愛國詩人張際亮的憂患情結>指張際亮懷有歷朝儒家士大夫的憂患意識:
張際亮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他的憂患,無關個人際遇,無關一己得失,而是心懷天下,為國家、為天下蒼生憂心不已。
張際亮的憂患意識,是對中華民族傳統憂患文化的弘揚……憂患,是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中國文人共同的心態,無論窮達,無論朝野,縈繞在文人心頭的是揮之不去的憂患之思。
奈何張際亮始終身居下僚,縱使有振興國家的想望,終究鬱鬱不得志,張琼說:
張際亮能夠預見危機,無奈身居下僚,人微言輕,只能將希望寄託在當權者身上。但是,現實卻讓張際亮不得不扼腕歎息,官員的腐敗無能更加劇了張際亮的憂憤……
張際亮就是一個例子,他不是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文人……他才華過人,賈誼、諸葛亮是他效法的對象……
張際亮的處境,其實是嘉慶、道光年間,有志貢獻國家的漢人士大夫,面對著一個偏袒滿洲親貴利益的政權,所遇到的普遍情況。要麼改弦易轍,置國家民族前途於不顧;要麼把握一絲機會取得聖上首肯,實踐自己改革的抱負,後者實際就是林則徐的取態。
由中唐二王八司馬借順宗權力改革,到北宋王安石爭取神宗支持變法、明代張居正藉神宗年幼柄政,「得君行道」的想法一直不絕。林則徐藉嚴禁鴉片及主戰獲道光青睞,在朝廷站穩陣腳,與其說是為了一己私利,不如理解為「得君行道」某種意義的延續。
可惜是,儒生們認為的「道」,未必在實際上對各方最有利。二王八司馬打擊宮市,宦官就非常不滿。范仲淹要裁冗官,官員也大肆反對。黃爵滋、林則徐嚴禁鴉片,首當其衝是有煙癮的宗室親王及八旗子弟,其次是販賣鴉片置富的外商 (特別是英商)。雷縉《蓉城閑話》記林則徐奉命入覲:
道出直隸,遇直督琦善,囑文忠無啟邊釁。蓋文忠任江臬時,琦為總督,曾薦文忠。今忌文忠故言此。論似公而意則私也。文忠漫應之。
琦善「無啟邊釁」的叮囑倘若屬實,背後是有務實貼地的政治智慧,「穆黨」、弛禁派非一無是處,無奈黃、林派系完全置之不理,內心認為的道義先行,「漫應之」結果是真的挑起與英國的兵爭。
儒家思想通過政治落實,往往會導致黨派鬥爭,令原來問題無從解決,同時亦令知識分子很容易身敗名裂,不得善終。劃開儒學與政治,讓其各自運行,似有必要。
又黃爵滋、林則徐派系,應被置於中國傳統歷史脈絡下照察,了解其苦心和難處,決不應用「個人政治利益豪賭」、「政治投機者」等標籤對其事功一筆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