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8日 星期三

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與《魏晉玄學論稿》

湯用彤,字錫予,童年接受嚴格的傳統教育。1912 年考入清華學校,與同學吳宓、柳詒徵志趣相投。1918 年用庚子賠款留學美國,選修哲學、心理學等。1919 年入哈佛大學研究院,三年後獲哲學碩士學位回國。

1930 年,湯用彤至北京大學哲學系任教,在北大開講中國佛教史、印度哲學史、魏晉玄學等課程。中國佛教史的講義,後來擴充成為《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七七事變後,北大南遷。湯用彤先後任西南聯大哲學系主任,以及文學院院長。解放戰爭後,湯用彤留在中國大陸,1954 年患腦溢血,1964 年 5 月病逝。

《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對中國佛教史料中關於佛教傳入漢族地區的時間、重大的佛教歷史事件、佛經的傳譯、重要的論著、著名僧人的生平、宗派與學派的關係、佛教與政治的關係等都作了謹嚴的考證和解釋。胡適稱讚說:「錫予訓練極精,工具也好,方法又細密,故此書為最有權威之作」、「錫予的書極小心,處處注重證據,無證之説雖有理亦不敢用」,可知是書體現實證史學的精神。

關於湯用彤的為人,錢穆《師友雜憶》記載「錫予老母又來訪。謂,錫予寡交遊,閉門獨處,常嫌其孤寂」、「時十力方為新唯識論,駁其師歐陽竟無之說。文通不謂然,每見必加駁難。論佛學,錫予正在哲學系教中國佛教史,應最為專家,顧獨默不語」。嚴耕望言「湯先生為人極踏實,極沉潛」(《治史三書》)。

他後來將講授印度哲學的講義編成《印度哲學史略》,並就魏晉玄學發表多篇富有創見的論文。

《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言簡意賅交代佛教傳入中國至於大盛一段過程:

佛教在漢世,本視為道術之一種。其流行之教理行為,與當時中國黃老方技相通。其教因西域使臣商賈以及熱誠傳教之人,漸布中夏,流行於民間。上流社會,偶因好黃老之術,兼及浮屠,如楚王英、明帝及桓帝皆是也。至若文人學士,僅襄楷、張衡略為述及,而二人亦擅長陰陽術數之言也。此外則無重視佛教者。故牟子《理惑論》云:「世人學士,多譏毀之。」又云:「俊士之所規,儒林之所論,未聞修佛道以為貴,自損容以為上。」及至魏晉,玄學清談漸盛,中華學術之面目為之一變,而佛教則更依附玄理,大為士大夫所激賞。因是學術大柄,為此外來之教所篡奪。而佛學演進已入另一時期矣。

關於鳩摩羅什對佛學的貢獻,湯氏說:

一曰,什公確最重《般若》三論 (或四論之學也……什公學宗《般若》,特尊龍樹 (四論之三均為龍樹所造)……

二曰,什公深斥小乘一切有之說也。什公早習有部經論,後棄而就大乘,必卓有所見……

三曰,至什公而無我義始大明也……

四曰,羅什之學主畢竟空也。什麼以前之《般若》,多偏於虛無……

竺道生原來非泛泛之輩,湯用彤指出:

晉宋之際佛學上有三大事。一曰《般若》,鳩摩羅什之所弘闡。一曰《毗曇》,僧伽提婆為其大師。一曰《涅槃》,則以曇無讖所譯為基本經典。竺道生之學問,蓋集三者之大成。 於羅什、提婆則親炙受學。《涅槃》尤稱得意,至能於大經未至之前,暗與符契,後世乃推之為《涅槃》聖 (《涅槃玄義文句》卷上)

又說:

我國譯經,自道安之後大盛。道安在長安,所出多屬一切有部。羅什在長安時,所出注重《般若》三論。曇無讖在涼州所譯,以《涅槃》為要。竺道生者,蓋能直接此三源頭,吸收眾流,又加之以慧解,固是中華佛學史上有數之人才。

東晉名僧慧遠

學問兼綜玄釋,並擅儒學……不脫兩晉佛學家之風習,於三玄更稱擅長。《僧傳》稱其少時博綜六經,尤善《莊》、《老》。又謂其釋實相引《莊子》為連類,聽者曉然……遠公雖於佛教獨立之精神多所扶持,而其談理之依傍玄言,猶襲當時之好尚也……

不過其學的重心仍在《般若》:

遠公之佛學宗旨亦在《般若》。溯其未出家時,本尤善《莊》、《老》。及聞安公講《般若經》,豁然而悟。

《魏晉玄學論稿》有一段談到東漢與魏晉玄學的分歧:

然談玄者,東漢之與魏晉,固有根本之不同……所謂天道,雖頗排斥神仙圖讖之說,而仍不免本天人感應之義,由物象之盛衰,明人事之隆污。稽察自然之理,符之於政事法度。其所遊心,未超於象數。其所研求,常在乎吉凶……魏晉之玄學則不然。已不復拘拘於宇宙運行之外用,進而論天地萬物之本體。漢代寓天道於物理。魏晉黜天道而究本體,以寡御眾,而歸於玄極;忘象得意,而遊於物外。於是脫離漢代宇宙之論 (Cosmology or Cosmogony) 而留連於存存本本之真 (ontology or theory of being)

…… (漢代玄學所探究不過談宇宙之構造,推萬物之孕成。及至魏晉乃常能棄物理之尋求,進而為本體之體會。舍物象,超時空,而研究天地萬物之真際……漢代偏重天地運行之物理,魏晉談有無之玄致。二者均嘗托始於老子,然前者常不免依物象數理之消息盈虛,言天道,合人事;後者建言大道之玄遠無朕,而不執著於實物,凡陰陽五行以及象數之談,遂均廢置不用。因乃進於純玄學之討論。漢代思想與魏晉清言之別,要在斯矣。

扼要言之,漢代玄學偏向字宙生成論 (Cosmology),好講天降災異及象數。魏晉玄學則傾向本體論 / 存有論 (Ontology),嘗試從殊別多變的萬物中,尋找出一不變的、令萬物各得其存在的本體。

兩書尚有不少精彩地方,今僅擷取若干跟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