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西方思想的困局》這部遺稿中,勞思光提到:
在此劃分之下,維也納學派認為必須有認知意義的話才能構成知識。要有認知意義,則要在某個條件下為真,或者「能夠被測試」(testable)。正是這些有認知意義的語句構成了我們對世界的知識。換句話說,在這情況下必定是設定了一個外在客觀的世界,我們逐步地認識這個世界,並不斷建構有認知意義的命題,最後這些命題總合起來就變成我們認識的世界。在這樣的主張下,維也納學派首先破除了形而上學的傳統。傳統形而上學有些話就像「世界是由神所創造的」一樣,不論在何種條件下都可以說它為真。就像亞里斯多德認為萬物都有一個實現其本性的目的,然而在這命題之下,究竟什麼情況才能算是沒有實現萬物的本性呢?這就很難去界定了,因為世界不管進展到哪個階段,都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它的本性。雖然亞里斯多德的本意不完全如此,但對維也納學派而言,在語言背後並不透露一種知識,而只是透露了亞里斯多德的「樂觀主義」:世界總是不斷地實現它的本性,所以文化得以進展。
在該書導讀,陳振昆說:
勞先生 1969 年赴美訪問,讓他在英美哲學的學識上大有長進。他對於英美分析哲學的當代意義理論本已有所把握,與蒯因教授 (W. V. O. Quine) 以及維也納學派費格爾教授 (H. Feigl) 的對話,使勞先生對於維也納學派卡那普 (R. Carnap) 物理主義的立論與用心有了更為明確的理解。
《中國哲學史》第三卷剛好寫於 1971 – 1972 年,勞思光對伊川、朱子「本性觀」形上學的分析及否定,不排除受到英美分析哲學及維也納學派的影響。事實上,勞思光解朱子之理氣,確有將其與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與質料相比較:
此處之「性」字皆可代以「理」字,然此種意義之「理」,皆取殊別意義。若與亞里斯多德用語比較,則此種殊別意義之「理」,即相當於事物之「形式」(Form);而所謂「性」即相當於事物之「性」(Essence)。亞里斯多德以為「Form」即「Essence」,朱氏亦持「性即理」。二者極為近似。若共同意義之「理」,則不相當於事物之「形式」,亦不相當於「本性」。朱氏謂「太極」不可說為「性」,亞里斯多德之「純粹形式」亦不稱為「本性」也。
朱氏之「氣」,本身既有某種屬性 (如清或濁),乃與亞里斯多德之「質料」(Matter) 不同。蓋亞里斯多德用語之「質料」與「形式」乃一種相對關係,而絕對意義之「質料」,只是所謂「基始質料」(Primary Matter)……
我們有理由相信,勞思光將伊川、朱子之形上學,同於亞氏之形上學,共視為純粹抽象的思辯的形上學,而認為其該在嚴格的語言分析下被摒棄。
有趣的是,牟宗三在《中國哲學十九講》提到對英美分析哲學的批評:
分析哲學的學者雖說分析只是個方法,不代表任何主張,但事實上它就是個主張,背後有個限制,那就是他們的主張 (teaching, doctrine);因此往往分析的結果不是歪曲原意,就是把問題分析掉了。他們通常分析黑格爾的幾句話,以黑格爾的話為諷刺的對象。但黑格爾的話是否真的無意義呢?這種態度就不對,不先作客觀的瞭解,反而先斷定人家無意義,把自己主觀的不瞭解當成客觀的無意義,這根本就是不邏輯的」(illogical),根本就不是「分解的」(analytic)。維根斯坦的思想仍是纖巧,於邏輯方面有大才,於哲學方面直覺力很強,時有精要語,但究非大家氣象。可是這種分析哲學也有吸引人的地方,因此陷溺進去還不容易再出來,但能深入地訓練一下也是好的、應該的。
現代的風氣所表現的都是纖巧,哲學若要領導時代的風會,就不能順之而滾,而要看出其中的病,且有糾正。中國哲學要有新的發展必須通過恰當的瞭解;要恰當的瞭解就需要徹底的分析,但不能將問題分析掉。如此一步步地作下去,自然會引發出新的問題,新發展新問題都不是可以憑空講的。
勞思光對伊川、朱子乃至宋明儒形上學的處理,在牟宗三看來,更多是陷溺於分析哲學而出不了來,對伊川、朱子乃至宋明儒形上學無客觀、恰當的瞭解 (即對其道德形上學意涵完全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