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打虎」寫得非常好。
一開始酒店挑著一面旗「三碗不過岡」,偏偏武松喝酒超過三碗,間接反映其酒量驚人,並為後文打虎力大無窮作鋪墊 (武松一酒醉,就會動手,故柴進不喜歡他)。
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引老爺性發,通教你屋裡粉碎!把你這鳥店子倒翻轉來!
刻意設計的對白,粗話滿天飛,突顯出武松為人容易衝動、暴躁。加上酒力發作,令徒手打死老虎的事更加合理。
酒家好言相勸,武松偏不相信,形成一對比,展現武松疑心極重,不能真誠信任別人。結果他看到印信榜文,方知道酒家所言非虛,卻為時已晚,難以回頭。
武松讀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轉身再回酒店裡來,尋思道:「我回去時,須吃他恥笑,不是好漢,難以轉去。」存想了一回,說道:「怕甚麼鳥!且只顧上去看怎地!」
「掉哪媽!頂硬上!」是鼓血氣之勇,而血氣之勇之所以能鼓起,是因為怕被恥笑,愛面子,以好漢自居。此見武松自我中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是膽識的表現。但雖則有膽識,人總容易軟弱,不能不自我開解,且看
武松自言自說道:「哪得甚麼大蟲?人自怕了,不敢上山。」
武松也有軟弱的時候。
是時「日短夜長,容易得晚」,作者開始營造陰森恐怖的氣氛。一陣風過,亂樹背後撲地一聲響,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何其生動!簡直活靈活現!
那個大蟲又饑又渴,把兩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撲,從半空裡攛將下來。武松被那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
武松害不害怕?不害怕就不會出冷汗。當然害怕極了!
不過,老虎有兩大缺點:(1) 體形龐大,轉身困難,動作欠靈動,氣力消耗大 (2) 只能直望前面,不能向後望。果然
武松見大蟲撲來,只一閃,閃在大蟲背後。那大蟲背後看人最難,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將起來。武松只一躲,躲在一邊。大蟲見掀他不著,吼一聲,卻似半天裡起個霹靂,振得那山岡也動,把這鐵棒也似虎尾,倒豎起來只一剪。武松卻又閃在一邊。
原來那大蟲拿人,只是一撲,一掀,一剪;三般提不著時,氣性先自沒了一半。那大蟲又剪不著,再吼了一聲,一兜兜將回來……
如斯情狀,武松已贏了一半。
然而,作者為引人入勝,故意製造險境:
武松見那大蟲復翻身回來,雙手輪起哨棒,盡平生氣力只一棒,從半空劈將下來。只聽得一聲響,簌簌地將那樹連枝帶葉劈臉打將下來。定睛看時,一棒劈不著大蟲,原來打急了,正打在枯樹上,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只拿得一半在手裡。
那大蟲咆哮,性發起來,翻身又只一撲,撲將來。武松又只一跳,卻退了十步遠……
武松卒之丟開半截哨棒,赤手空拳把老虎打死。
那大蟲恰好把兩隻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將半截棒丟在一邊,兩隻手就勢把大蟲頂花皮胳瘩地揪住,一按按將下來。那隻大蟲急要掙扎,被武松盡氣力納定,哪裡肯放半點兒鬆寬。武松把只腳望大蟲面門上、眼睛裡,只顧亂踢。那大蟲咆哮起來,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做了一個土坑。武松把那大蟲嘴直按下黃泥坑裡去。那大蟲吃武松奈何得沒了些氣力。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盡平生之力,只顧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蟲眼裡、口裡、鼻子裡、耳朵裡,都迸出鮮血來。那武松盡平昔神威,仗胸中武藝,半歇兒把大蟲打做一堆,卻似擋著一個錦皮袋。
沒有之前喝那麼多碗酒,武松根本沒氣力徒手打死老虎。
「原來使盡了氣力,手腳都甦軟了」反映老虎死時,武松接近虛脫。
武松再來青石坐了半歇,尋思道:「天色看看黑了,倘或又跳出一隻大蟲來時,卻怎地鬥得他過?且掙扎下岡子去,明早卻來理會。」
此乃內心讀白。
走不到半里多路,只見枯草叢中,鑽出兩隻大蟲來。武松道:「阿呀!我今番罷了!」只見那兩個大蟲,於黑影裡直立起來。武松定睛看時,卻是兩個人,把虎皮縫做衣裳,緊緊拼在身上。
寫小說要懂得製造懸念,武松擔心再「跳出一隻大蟲」,作者就如其所願,形容有兩隻大蟲鑽出來,搭配武松自白「阿呀!我今番罷了!」武松還不喪命?正當引得讀者為武松而悲,筆鋒一轉,那兩個大蟲原來是直立的,是人,幽讀者一默。箇中起承轉合的精妙,是中國古代說書人的功架,也是中國古典章回小說的魅力所在。
武松後來被陽穀縣令留下做都頭,恰巧遇上搬家到陽穀縣的兄長武大郎,潘金蓮則為武大郎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