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1日 星期四

再談聯詩

清人野鶴《讀紅樓劄記》評蘆雪广的聯詩:

起首插入鳳姐,自是新妙,然後半太嫌雜亂,毫無精采。……且黛玉聯句中既有「斜風仍故故」,又有「無風仍脈脈」,斷無此複疊之法。雪芹於此似欠檢點。

作為有價值的詩作,蘆雪广的聯詩自然算不上。不過,作為如實描述上層文人墨客比賽作詩技巧的一種文字遊戲,曹雪芹已經寫得很好 (我們可以說,詩本身沒有什麼思想藝術價值,但整個過程卻忠實於事物本來應有的面貌,這是箇中高明的地方)。

整個聯詩過程,史湘雲出句最多,她是一個豁達洒灑脫的女孩,「真名士自風流」,既吃了大塊肉,喝了大碗酒,自然要靈感大發,寫出錦繡文章。她當仁不讓,竭盡所能,盡情展現自己的才性,結果獨占魁首。

寶釵做人八面玲瓏,雖有詩才,但李紋、李綺、邢岫煙等在,為顧全大局,照顧別人感受,不免要有所收斂,「非不能也,實不為也」,所以出句並不多。

探春才思敏捷,但一來她不是愛出風頭的人,比較冷靜隱忍,二來她想照顧新來的親戚們,不想冷落眾人。她出句不多,亦在情理之中。

黛玉是有「詠絮才」的才女,一向爭強好勝,不如寶釵顧及他人,其自然不肯甘拜下風,反而樂於表現自己的才學。可是,自從跟寶釵和解後,黛玉為人處世的態度慢慢改變,既親熱地把寶琴看作自己的妹妹,亦容納到史湘雲,遂沒盡全力跟寶琴、湘雲二人爭競。

李綺、李紋、邢岫煙雖然是新來賈府做客的親戚,但他們不太好表現出喧賓奪主的架勢,心理上略嫌拘謹,故草草參與一下就鳴金收兵。相比之下,寶琴獲賈母特別寵愛,故可以較隨意的、自由的發揮,出句較多。

香菱新得作詩竅門,卻畢竟初入門,水平有待提高,在必聯環節聯了兩句,在搶聯環節說不出聲,是合理的。

寶玉,誠如正文所講,「寶玉正看寶釵、寶琴、黛玉三人共戰湘雲,十分有趣,那裡還顧得聯詩」,他更想做純粹的看客,享受跟姐妹們一起的時光,他作詩,是出於愛人黛玉催促的不得不已。

至於鳳姐,她是「監社御史」,是詩社最大金主,象徵性起個首句,是必須的。

再歸結一下,吃烤鹿肉後,眾人聯詩,牆上貼出詩題、韻腳、格式,題目是「即景聯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蕭』韻」。寶釵提議「到底分個次序」,於是以鳳姐開始,緊接:李紈 –> 香菱 –> 探春 –> 李綺 –> 李紋 –> 邢岫煙 –> 湘雲 –> 寶琴 –> 黛玉 –> 寶玉  –> 寶釵。

聯詩卒之由湘雲勝出,湘雲笑道:「這都是那塊鹿肉的功勞。」寶玉則落了第,被罰到攏翠庵取一枝紅梅來。寶玉臨走前,湘雲黛玉一齊說道:「外頭冷得很,你且吃杯熱酒再去。」湘雲執起酒壺,黛玉遞了一個大杯,斟滿了一杯。寶玉忙吃一杯,冒雪而去 (由此見出二人對寶玉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