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鳳姐在房外聽見賈璉和鮑二家的談話,
那婦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賈璉道:「他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麼樣呢?」那婦人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賈璉道:「如今連平兒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兒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說。我命裡怎麼就該犯了『夜叉星』。」
賈璉任由鮑二家的稱呼妻子為「閻王老婆」,自己還加上「我命裡怎麼就該犯了『夜叉星』」,鳳姐怎能不生氣?
「如今連平兒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兒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說」,據此,賈璉之前該「沾」過平兒,和平兒發生過性關係。
鳳姐聽了,氣的渾身亂戰,又聽他倆都贊平兒,便疑平兒素日背地裡自然也有憤怨語了,那酒越發涌了上來,也並不忖奪,回身把平兒先打了兩下,一腳踢開門進去,也不容分說,抓著鮑二家的撕打一頓。又怕賈璉走出去,便堵著門站著罵道:「好淫婦!你偷主子漢子,還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兒過來!你們淫婦忘八一條藤兒,多嫌著我,外面兒你哄我!」說著又把平兒打幾下,打的平兒有冤無處訴,只氣得乾哭,罵道:「你們做這些沒臉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麼!」說著也把鮑二家的撕打起來。賈璉也因吃多了酒,進來高興,未曾作的機密,一見鳳姐來了,已沒了主意,又見平兒也鬧起來,把酒也氣上來了。鳳姐兒打鮑二家的,他已又氣又愧,只不好說的,今見平兒也打,便上來踢罵道:「好娼婦!你也動手打人!」平兒氣怯,忙住了手,哭道:「你們背地裡說話,為什麼拉我呢?」鳳姐見平兒怕賈璉,越發氣了,又趕上來打著平兒,偏叫打鮑二家的。平兒急了,便跑出來找刀子要尋死。外面眾婆子丫頭忙攔住解勸。這裡鳳姐見平兒尋死去,便一頭撞在賈璉懷裡,叫道:「你們一條藤兒害我,被我聽見了,倒都唬起我來。你也勒死我!」賈璉氣的牆上拔出劍來,說道:「不用尋死,我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大家乾淨。」正鬧的不開交,只見尤氏等一群人來了,說:「這是怎麼說,才好好的,就鬧起來。」賈璉見了人,越發「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來,故意要殺鳳姐兒。鳳姐兒見人來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潑了,丟下眾人,便哭著往賈母那邊跑。
鳳姐醋妒,平兒委屈,賈璉狗急跳牆,都寫得活靈活現。
慶祝生日與賈璉出軌是一對比,突顯鳳姐人生的不完滿。
平兒之前扶鳳姐與刻下被打成一對比,反映其為鳳、璉之間的磨心,委屈至極。
脂批:
天下姦雄妒婦惡婦大都如是,只是恨無阿鳳之才耳。
由這條批語,可見脂硯齋對鳳姐的評價是天下姦雄、妒婦、惡婦。
鳳姐哭著找賈母評理,
此時戲已散出,鳳姐跑到賈母跟前,爬在賈母懷裡,只說:「老祖宗救我!璉二爺要殺我呢!」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忙問怎麼了。鳳姐兒哭道:「我才家去換衣裳,不防璉二爺在家和人說話,我只當是有客來了,唬得我不敢進去。在窗戶外頭聽了一聽,原來是和鮑二家的媳婦商議,說我利害,要拿毒藥給我吃了治死我,把平兒扶了正。我原氣了,又不敢和他吵,原打了平兒兩下,問他為什麼要害我。他臊了,就要殺我。」賈母等聽了,都信以為真,說:「這還了得!快拿了那下流種子來!」一語未完,只見賈璉拿著劍趕來,後面許多人跟著。賈璉明仗著賈母素昔疼他們,連母親嬸母也無礙,故逞強鬧了來。邢夫人王夫人見了,氣的忙攔住罵道:「這下流種子!你越發反了,老太太在這裡呢!」賈璉乜斜著眼,道:「都是老太太慣的他,他才這樣,連我也罵起來了!」邢夫人氣的奪下劍來,只管喝他:「快出去!」那賈璉撒嬌撒痴,涎言涎語的還只亂說。賈母氣的說道:「我知道你也不把我們放在眼睛裡,叫人把他老子叫來!」賈璉聽見這話,方趔趄著腳兒出去了,賭氣也不往家去,便往外書房來。
細讀鳳姐的話,以及她的表情動作,多麼懂得演戲,她對賈母所言,幾乎將醋妒、潑辣那邊隱去,自己倒成了受害者。勿忘記,鳳姐是在酒醉的狀態。
賈璉拿劍追殺鳳姐,「撒嬌撒痴,涎言涎語的還只亂說」,是酒醉使然?未必。他是假借酒醉,把自己平時對鳳姐的種種不滿發洩出來,「賈璉明仗著賈母素昔疼他們,連母親嬸母也無礙,故逞強鬧了來」,曹雪芹說得很清楚的。
鳳、璉爆發婚姻衝突,終由賈母出面收拾、平息。「這還了得!快拿了那下流種子來!」、「我知道你也不把我們放在眼睛裡,叫人把他老子叫來!」便是證據。
這裡邢夫人王夫人也說鳳姐兒。賈母笑道:「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麼著。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麼過的。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說的眾人都笑了。
「這裡邢夫人王夫人也說鳳姐兒」,什麼叫做「也說鳳姐兒」?說鳳姐為人妻子不該那麼醋妒,有教訓意味。
賈母如何反應?
「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麼著。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麼過的」,和邢、王二人不同,賈母是開解鳳姐,教她看開些,丈夫出軌並沒什麼大不了。
「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此更把鳳姐的莽撞攬到自己身上,以避免鳳姐被邢、王二人責罵。賈母疼愛鳳姐,這裡就可以看出。
賈母又道:「你放心,等明兒我叫他來替你賠不是。你今兒別要過去臊著他。」
此見賈母答應出面擺平紛爭。
因又罵:「平兒那蹄子,素日我倒看他好,怎麼暗地裡這麼壞。」尤氏等笑道:「平兒沒有不是,是鳳丫頭拿著人家出氣。兩口子不好對打,都拿著平兒煞性子。平兒委曲的什麼似的呢,老太太還罵人家。」賈母道:「原來這樣,我說那孩子倒不像那媚魘道的。既這麼著,可憐見的,白受他們的氣。」因叫琥珀來:「你出去告訴平兒,就說我的話:我知道他受了委曲,明兒我叫鳳姐兒替他賠不是。今兒是他主子的好日子,不許他胡鬧。」
賈母雖是榮國府最權威的長輩,卻能體貼眾人感受,對鳳姐如是,對平兒亦如是。
起初她不知內情,以為平兒「暗地裡這麼壞」,待尤氏解釋「平兒沒有不是,是鳳丫頭拿著人家出氣。兩口子不好對打,都拿著平兒煞性子。平兒委曲的什麼似的呢」,賈母馬上恍然大悟,改變看法,「原來這樣,我說那孩子倒不像那媚魘道的。既這麼著,可憐見的,白受他們的氣」,一老年長者能面對事實,糾正自己認識上的錯誤,是很不容易的。
賈母叫琥珀「你出去告訴平兒,就說我的話:我知道他受了委曲,明兒我叫鳳姐兒替他賠不是」,這便是體貼平兒的感受。不過,體貼歸體貼,榮國府有一套規矩法度,眾人都要遵守,「今兒是他主子的好日子,不許他胡鬧」,這是賈母治家井然有序的反映。
尤氏替平兒說好話,自然不是純粹替平兒抱不平,她是想在賈母面前,貶損鳳姐在賈母心目中的印象。
同樣有這番心腸的,還有李紈。李紈之前不是對平兒說鳳姐的不是嗎 (見第三十九回)?平兒成了磨心,哭得哽咽,李紈早把她拉入大觀園。別小看此一細節,她是想貶損鳳姐在平兒心目中的地位。
換言之,尤氏、李紈都視鳳姐為競爭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