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8日 星期三

聽曲遊園

較早時間,文官等在演習曲子,見賈母來,上前請安。賈母想十二伶官給劉姥姥表演,遂道:「只揀你們生的演習幾套罷。」文官等下來,往藕香榭去。

十二伶官準備就緒,一個婆子走來問賈母:「姑娘們都到了藕香榭,請示下,就演罷還是再等一會子?」賈母笑道:「就叫他們演罷。」不一會,只聽得簫管悠揚,笙笛併發。時值風清氣爽,樂聲穿林度水而來,使人心曠神怡。寶玉看見此情此景,禁不住拿起酒壺自斟一杯,一口飲盡。王夫人也想飲,命人換暖酒,寶玉連忙將自己的杯捧了過來,送到王夫人口邊。

寶玉是個愛好自然的人,所以當他看見風清氣爽,樂聲悠揚,便禁不住要喝酒,喝酒是虛,細味、把玩眼前風光才是實情。

不過,他雖性近道家,卻非完全無儒家觀念。從聽見母親想喝酒,便馬上把自己的杯遞過來,寶玉是本乎內心、發乎真情去行孝。王夫人喝著酒的時候,其內心的甜蜜可以想見,而當後四十回寶玉出家,王夫人之難受,讀者從箇中一前一後的對比也可以感受到。脂批:

妙極!忽寫寶玉如此便是天地間母子之至情至性。獻芹之民之意令人鼻酸。

實非虛假。

賈母、湘雲、寶釵、黛玉都乾起杯喝起酒來,劉姥姥呢?

當下劉姥姥聽見這般音樂,且又有了酒,越發喜的手舞足蹈起來。

劉姥姥是個鄉土氣極重的人,率性自然,毫不矯飾,她這樣作法是很合理的。

寶玉因下席過來向黛玉笑道:「你瞧劉姥姥的樣子。」黛玉笑道:「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眾姐妹都笑了。

這裡值得注意。我們常覺得黛玉很可憐,是孤女,但細讀文本,她也有缺點,有局限。

劉姥姥是窮苦人家,出身鄉間,不知禮數,她來到大觀園,高興了,手舞足蹈,有什麼問題?有何值得取笑?偏偏黛玉就要耍青白眼,賤視劉姥姥為牛。誠然,彼可說牛是劉姥姥自我稱呼,但縱使如此,稍為懂得尊重別人的,都不會這麼說話吧!由此可見黛玉的價值觀存有階級歧視,她的世界亦只有自我,看不起別人 (這一方面,遠不如賈母、寶玉)。

表演結束,眾人散席,都隨著賈母遊玩。

賈母因要帶著劉姥姥散悶,遂攜了劉姥姥至山前樹下盤桓了半晌,又說與他這是什麼樹,這是什麼石,這是什麼花。劉姥姥一一的領會。

整個榮國府,能真心真意對待姥姥者,唯有賈母,劉姥姥也報之以誠,竊以為這是人性中光輝的展露。

又向賈母道:「誰知城裡不但人尊貴,連雀兒也是尊貴的。偏這雀兒到了你們這裡,他也變俊了,也會說話了。」眾人不解,因問什麼雀兒變俊了,會講話。劉姥姥道:「那廊下金架子上站的綠毛紅嘴是鸚哥兒,我是認得的。那籠子裡的黑老鴰子怎麼又長出鳳頭來,也會說話呢。」眾人聽了都笑將起來。

此處是一喉兩聲,明寫鸚鵡,實寫丫鬟們。誠如歐麗娟所言:

這些被放進太虛幻境的丫鬟們,如襲人、晴雯、平兒、鴛鴦等等,之所以能有「百個裡頭挑不出一個來」(第三十九回) 的傑出能耐,除自身的優異稟賦之外,實際上還有賴於賈府的大族環境,才能獲得作高一層的鍛鍊打磨,而見多識廣、周全幹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