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13日 星期五

進蘅蕪苑

賈母等人離開秋爽齋,坐上棠舫。

鳳姐兒也上去,立在舡頭上,也要撐舡。賈母在艙內道:「這不是頑的,雖不是河裡,也有好深的。你快不給我進來。」鳳姐兒笑道:「怕什麼!老祖宗只管放心。」說著便一篙點開。到了池當中,舡小人多,鳳姐只覺亂晃,忙把篙子遞與駕娘,方蹲下了。

此見鳳姐好逞強,卻能力有限。

然後迎春姊妹等並寶玉上了那隻,隨後跟來。其餘老嬤嬤散眾丫鬟俱沿河隨行。寶玉道:「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來拔去。」寶釵笑道:「今年這幾日,何曾饒了這園子閑了,天天逛,那裡還有叫人來收拾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 (李商隱) 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寶玉道:「果然好句,以後咱們就別叫人拔去了。」說著已到了花漵的蘿港之下,覺得陰森透骨,兩灘上衰草殘菱,更助秋情。更助秋情。

值得留意是寶釵、黛玉的話,反映二人不同的性格。

寶釵較理性務實,所以從實際執行的角度解釋給寶玉聽為何無人來拔去破荷葉。

黛玉則感覺先行。彼說討厭,我偏喜歡。

寶玉反應為何?他似對寶釵所言無感覺,反而對黛玉的話,他馬上有反應,「以後咱們就別叫人拔去了」,連原來的價值立場都轉變了,無他,他愛黛玉嘛!

賈母因見岸上的清廈曠朗,便問:「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眾人道:「是。」賈母忙命攏岸,順著雲步石梯上去,一同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之前曹雪芹借寫秋爽齋的陳設佈置,突出探春個性,這裡藉對蘅蕪苑的刻畫,塑造寶釵形象。

「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此呼應寶釵吃冷香丸,身上有淡淡的幽香。

「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此通於寶釵姓薛,薛、雪同音。

賈母嘆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論,也沒想到,你們的東西自然在家裡沒帶了來。」說著,命鴛鴦去取些古董來,又嗔著鳳姐兒:「不送些玩器來與你妹妹,這樣小器。」王夫人鳳姐兒等都笑回說:「他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來,他都退回去了。」薛姨媽也笑說:「他在家裡也不大弄這些東西的。」賈母搖頭道:「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淨,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精緻的還了得呢。他們姊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不要很離了格兒。有現成的東西,為什麼不擺?若很愛素淨,少幾樣倒使得。我最會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沒有這些閑心了。他們姊妹們也還學著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他們還不俗。如今讓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淨。我的梯己兩件,收到如今,沒給寶玉看見過,若經了他的眼,也沒了。」說著叫過鴛鴦來,親吩咐道:「你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鴛鴦答應著,笑道:「這些東西都擱在東樓上的不知那個箱子裡,還得慢慢找去,明兒再拿去也罷了。」賈母道:「明日後日都使得,只別忘了。」

對於蘅蕪苑的單調乏味,賈母很不以為然,她的理由有二:

1. 榮國府為皇親國戚,不時有親戚來往,蘅蕪苑如此擺設,給人不好看;

2. 小姐們的繡房有其規格,不能遠離這個規格太遠。

劉心武說:

賈母是一個非常有審美品味的貴族老太太……賈母這個人過精緻生活,過雅致生活,過極樂的生活,「福深還禱福」,這麼一個人,所以,她見不得薛寶釵竟然是給她這樣一個屋子看。

劉氏還指出,

賈母如果沒有去蘅蕪苑還好,去了蘅蕪苑,賈母就更不可能在給寶玉選擇正妻的時候去選她了。你想,賈母是一個希望自己長壽的,也相信自己能夠長壽的人。她會看著她的孫子娶孫媳婦,住一個雪洞一樣的屋子嗎?賈母的院子,大家知道那個情景,那是怎麼過啊,不可調和。這是審美情趣上的衝突,實際上是一個人生態度上的根本的衝突……經過這次帶劉姥姥逛大觀園,進了蘅蕪苑,看見雪洞一樣的屋子,受刺激後,就更堅定了棄寶釵而娶黛玉的信心和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