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31日 星期六

詠菊花詩

螃蟹宴接近尾聲,大家都散去,洗了手,或看花,或弄水看魚,遊玩了一回。且看賈母做什麼?她竟留在席上,不願回房。

王夫人因回賈母說:「這裡風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還是回房去歇歇罷了。若高興,明日再來逛逛。」賈母聽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們高興,我走了又怕掃了你們的興。既這麼說,咱們就都去吧。」回頭又囑咐湘雲:「別讓你寶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雲答應著。又囑咐湘雲寶釵二人說:「你兩個也別多吃。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

賈母是榮國府最有權威的長輩,論輩份,她不必怕掃大家的興,自行離席便是。她有這個念頭,反映:

(1) 賈母為人不太講究輩份,不會自恃輩份高而尊榮起來;

(2) 賈母在意家中眾人的感受,不想眾人為她而不開心。

諷刺的是,賈母終無法避免大限到來,她的死,終令榮國府眾人哀慟不已,只是她已看不見。

賈母不僅在意眾人感受,還體貼他們的健康,「別讓你寶哥哥林姐姐多吃了」、「你兩個也別多吃。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一個長者語重心長向後輩分享自己的人生經驗,作出提醒,其慈祥和藹的形象躍然紙上。

湘雲、寶釵送賈母出園後,回來打算將殘席收拾了另擺。

寶玉道:「也不用擺,咱們且作詩。把那大團圓桌就放在當中,酒菜都放著。也不必拘定坐位,有愛吃的大家去吃,散坐豈不便宜。」寶釵道:「這話極是。」湘雲道:「雖如此說,還有別人。」因又命另擺一桌,揀了熱螃蟹來,請襲人、紫鵑、司棋、侍書、入畫、鶯兒、翠墨等一處共坐。山坡桂樹底下鋪下兩條花氈,命答應的婆子並小丫頭等也都坐了,只管隨意吃喝,等使喚再來。

從寶玉的建議,可見其只考慮到詩社眾人,他的姊姊妹妹。湘雲則不然,「雖如此說,還有別人」,她還顧及眾丫鬟、婆子的感受,較寶玉更懂得人情世故。

詠菊花詩開始,

湘雲便取了詩題,用針綰在牆上。眾人看了,都說:「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來。」湘雲又把不限韻的原故說了一番。寶玉道:「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韻。」

「綰」是盤繞,繫結的意思。

至於限韻,是指規定用某一個韻部或某一個韻部中的某幾個字作詩。如上回海棠社,便規定用盆、魂、痕、昏作詩。

限韻一定程度窒礙創作自由,如同戴著腳鐐起舞,寶玉當然不會喜歡。

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個綉墩倚欄坐著,拿著釣竿釣魚。寶釵手裡拿著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擲向水面,引的游魚浮上來唼喋。湘雲出一回神,又讓一回襲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眾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紈惜春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又獨在花陰下拿著花針穿茉莉花。

脂批:

看他各人各式,亦如畫家有孤聳獨出則有攢三聚五,疏疏密密,直是一幅《百美圖》。

曹雪芹直接寫眾人作詩去嗎?不是,他先用文字畫一幅《百美圖》,此見《紅樓夢》審美之高。

就情節言,眾人吃過蟹宴,醞釀靈感寫詩,曹雪芹寫得閑適一點,從容不迫,亦屬應有之義。

「綉墩」又稱坐墩,圓形,腹部大,上下小,其造型與鼓相似,故又叫鼓墩。

「唼喋」是形容水鳥或魚類吃食的聲音。

寶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釣魚,一回又俯在寶釵旁邊說笑兩句,一回又看襲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飲兩口酒。襲人又剝一殼肉給他吃。黛玉放下釣竿,走至座間,拿起那烏銀梅花自斟壺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葉杯。丫鬟看見,知他要飲酒,忙著走上來斟。黛玉道:「你們只管吃去,讓我自斟,這才有趣兒。」說著便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因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喝口燒酒。」寶玉忙道:「有燒酒。」便令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為什麼說《紅樓夢》是部百科全書?因在其中,你會學到吃蟹的文化。

螃蟹屬於寒性食物,為了中和其寒涼,一般會搭配花雕、紹興等黃酒以去除寒性及腥味。又蟹膏、蟹黃含有大量膽固醇,有心血管疾病人士不適宜食用。

黛玉吃得不多,「黛玉獨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兒夾子肉就下來了」,但即使吃得那麼少,心口仍微微的疼,此見黛玉患有嚴重的心血管疾病,身體極度虛弱。

燒酒和黃酒不同。黃酒是以稻米為原料釀製而成,沒有經過蒸餾,酒精含量低於20%,因色澤呈黃色而得名。燒酒卻是蒸餾酒,以麴類、酒母為糖化發酵劑,並以穀物等澱粉質原料,經蒸煮、糖化、發酵、蒸餾、陳釀和勾兌釀製而成,色呈透明,口感辛烈。

平常人只用黃酒驅寒,黛玉竟須用上燒酒,又怕身體受不了,故「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由此可見其健康情況不理想。

從現代西方醫學的角度看,「熱熱的喝口燒酒」根本無法消除「心口微微的疼」,其所能起的只是短暫的鎮痛作用,黛玉是死於中國醫學的落後及無效用。

有一則脂批值得注意:

傷哉!作者猶記矮 [按音拗,大頭深目之貌,此處當指船頭或房室形狀] 舫前以合歡花釀酒乎?屈指二十年矣!

周汝昌據此,認為脂硯齋當年有份參與其中,她便是史湘雲的歷史原型。

終於寫眾人作詩:

寶釵也走過來,另拿了一隻杯來,也飲了一口,便蘸筆至牆上把頭一個《憶菊》勾了,底下又贅了一個「蘅」字。寶玉忙道:「好姐姐,第二個我已經有了四句了,你讓我作罷。」寶釵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這樣。」黛玉也不說話,接過筆來把第八個《問菊》勾了,接著把第十一個《菊夢》也勾了,也贅一個「瀟」字。寶玉也拿起筆來,將第二個《訪菊》也勾了,也贅上一個「絳」字。探春走來看看道:「竟沒有人作《簪菊》,讓我作這《簪菊》。」又指著寶玉笑道:「才宣過總不許帶出閨閣字樣來,你可要留神。」說著,只見史湘雲走來,將第四第五《對菊》《供菊》一連兩個都勾了,也贅上一個「湘」字。探春道:「你也該起個號。」湘雲笑道:「我們家裡如今雖有幾處軒館,我又不住著,借了來也沒趣。」寶釵笑道:「方纔老太太說,你們家也有這個水亭叫『枕霞閣』,難道不是你的。如今雖沒了,你到底是舊主人。」眾人都道有理,寶玉不待湘雲動手,便代將「湘」字抹了,改了一個「霞」字。又有頓飯工夫,十二題已全,各自謄出來,都交與迎春,另拿了一張雪浪箋過來,一併謄錄出來,某人作的底下贅明某人的號。

寶釵第一個寫好,先拔頭籌,果然是群芳之冠。

緊接是黛玉,脂批:

這兩個妙題料定黛玉必喜,豈讓人作去哉?

她後於寶釵,但拿了兩個妙題來發揮,算與寶釵打平。

寶玉、探春、湘雲次之。寶玉所署的「絳」字代指「絳花洞主」,亦通於「怡紅公子」,絳即紅也。至於湘雲,其起詩號「枕霞舊友」,「枕霞」取自「枕霞閣」。

李紈為評審,逐首看去。

憶菊 蘅蕪君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痴。

誰憐為我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蘅蕪君」即薛寶釵。

「念念心隨歸雁遠」,夫君遠離在外,自己天天思念。

「誰憐我為黃花瘦」出自南宋詞人李清照「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也是思念不在家的丈夫的意思。

「慰語重陽會有期」,重陽是登山掃墓、拜祭先人的日子,至死不復見丈夫,不正是守活寡嗎?

再看詩題。憶菊,實際是憶人。寶釵這首詩已預示她未來獨守空房的悲劇命運。她所憶的,自然是離家出走的寶玉。

訪菊 怡紅公子

閑趁霜晴試一游,酒盃藥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怡紅公子」即賈寶玉。

「閑趁霜晴試一遊,酒盃藥盞莫淹留」,及時行樂,活在當下,「莫淹留」有「行為偏僻性乖張」的傲氣。

詩題「訪菊」有探訪菊花、賞菊遊樂的意思。賈政不在家,寶玉無拘無束與眾姐妹在大觀園內盡情玩樂,這是他一生中最愜意的時刻,故云「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充滿富貴閒人的情調。

種菊 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逕絕塵埃。

全詩吟誦了種菊、灌菊、護菊的過程,以及對著菊花舉杯飲酒的興致,希望菊花跟它所在的小路一起都與塵世的喧鬧隔絕。種菊實際是象徵寶玉的意淫。寶玉尊重女性、關心女性、保護女性,無論是千金小姐還是小家碧玉,奴婢還是戲子,他都把她們當做和自己一樣的人來平等對待。專在女孩子身上用工夫,對女孩子關心和體貼,是種菊的 hidden meaning。

對菊 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枕霞舊友」是史湘雲。

此詩有兩解:

解讀 (1)

「科頭」指不戴帽子,屬男人形象。湘雲從小喜愛男裝,這裡她以一個男性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出現。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取意於唐代詩人王維《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亭》:「科頭箕踞長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有不拘禮法、傲視塵世的意味。

以「傲霜枝」的菊花為知音,反映其豪爽不羈的瀟洒風度。

解讀 (2)

「別圃移來貴比金」,史湘雲不是住在大觀園內,而是因為和史太君 (賈母) 的關係 (姪孫女),得入大觀園,其身份亦很顯貴,史湘雲的叔叔,一個封了忠靖侯,一個封了保齡侯。史湘雲父母死後寄居在叔叔保齡侯史鼐家中。

「一叢淺淡一叢深」必須和「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結合一起看。「一叢淺淡」是指湘雲和林黛玉的關係,「蕭疏籬畔」是黛玉的代稱。「一叢深」指湘雲和寶釵的關係,很親密,「清冷香中」「冷香」是寶釵所吃藥丸,寶釵之代稱。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君」指「蘅蕪君」,抄檢大觀園後,寶釵一家搬出,「更無君傲世」,湘雲的知音於是只有自己。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活在當下,這和寶玉是相通的。所以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只有她和寶玉一起先烤鹿肉吃,是「真名士自風流」。

供菊 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游。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全詩寫彈琴飲酒,賞菊吟詩,蔑視富貴,佯狂傲世,有魏晉名士的風度。「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說自己與菊一樣傲世,並不迷戀世上的榮華富貴,充分表明自己的理想。

詠菊 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瀟湘妃子」是黛玉。

「無賴」指無聊賴,無法可想。「詩魔」指詩歌創作衝動所帶來的不得安寧的心情。「昏曉侵」指從早到晚地侵擾。「欹」通「倚」,靠著。「沉音」指心裡默默地在念。首聯寫出主人公詩興大發,不可遏止,吟詠菊花的痴迷情形。

「毫端」即筆端。「蘊秀」即藏著靈秀,「臨霜寫」即對著菊花吟詠。「口角噙香對月吟」,口裡含著香味對著明月吟誦。頷聯集人美、花美、景美、情美、詩美於一身,構思新穎,造句巧妙。

「滿紙自憐題素怨」,黛玉寫自己平素多愁多病,自怨自艾。「片言誰解訴秋心」,知音難覓,內心感受不易被人理解。此也暗示其深愛寶玉之心不為寶玉所知,終致自傷自憐,內心憂怨。

最後兩句以陶淵明為跟從對象,歌詠菊花的高風亮節,也暗示出自己高潔的品格。

畫菊 蘅蕪君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

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霜痕。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

莫認東籬閑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首聯謂詩後戲筆畫菊,乃乘一時之逸興不經意所作,非存心繪畫、苦苦構思而成。

頷聯具體寫畫菊。用「千點」潑墨把菊葉畫得十分茂密,用「攢花」法點染出菊花的濃淡花瓣。

頸聯說對風前的菊花姿影心領神會,然後在紙上用濃淡來表現,又戴著跳脫手鐲使腕底暗生秋香。

尾聯意謂別將所畫的菊錯認為真的菊花而隨手去採摘,且把畫貼在屏風上以供觀賞,安慰一下重陽不得賞菊的寂寞心情。「畫餅充飢」之意,彷彿暗示「二寶」未來的夫妻關係有名無實。

問菊 瀟湘妃子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

「欲訊秋情眾莫知」,欲告知眾人賈府將破亡,奈何眾人竟懵然不知。

「孤標傲世偕誰隱?」將來寶玉會不在她身邊。

「一樣花開為底遲?」黛玉與群芳一同嬌艷於大觀園,卻意外成為最後的「葬花人」,在大觀園離世。

「圃露庭霜何寂寞」,誰家的「圃」、「庭」?賈府的「圃」、「庭」。「露」、「霜」何所指?賈府的內憂外患。一人面對經歷,寶玉不在身旁,故云「何寂寞」。

「雁歸蛩病可相思」,這裡的「雁歸」和蘅蕪君《憶菊》「念念心隨歸雁遠」相通,都是指賈寶玉,問寶玉可有思念她。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蕉下客」是探春。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粧」,巾幗不讓鬚眉,為賈府開源節流費盡心思。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露」、「霜」要和黛玉詩中的「露」、「霜」合看,指賈府的內憂外患,探春為其牽累。

「高情不入時人眼」,外人看不到她為榮國府中興盡心力。

「拍手憑他笑路旁」,只知在她遠嫁時,於路旁拍手歡笑,多麼可悲!

詩中「短鬢」、「葛巾」等字眼,都反映探春以男人自況,精明幹練,才清志高。她對榮國府內部的腐敗看得很清楚,力挽狂瀾,卻回天乏術,唯有選擇不隨波流俗,潔身自愛。

菊影 枕霞舊友

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由愛菊花而愛及菊花的影子,菊花實際是象徵衛若蘭。

全詩情調暗淡,加上「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暗示湘雲未來與夫君衛若蘭陰陽永隔,婚姻生活不完滿。

菊夢 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和雲伴月」已經有些不祥。「登仙」又是「死亡」的代詞。「登仙非慕莊生蝶」是說死去不是自己所想望,「憶舊還尋陶令盟」是指重結「木石前盟」才是真正的心願。

「睡去依依隨雁影」,「雁」指寶玉,黛玉的心思時刻都追隨著寶玉。

「驚迴故故惱蛩鳴」,她雖愛寶玉,現實卻遇到種種阻力,包括王夫人的阻撓、賈母的死去等。

「醒時幽怨同誰訴」,這更清楚暗示賈府破亡時寶玉不在。

「衰草寒煙無限情」,賈府終歸沒落,她對寶玉的真情卻永遠長存。

脂批總評第三回:

補不完的是離恨天,所餘之石豈非離恨石乎。而絳珠之淚偏不因離恨而落,為惜其石而落。可見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計為之惜乎?所以絳珠之淚至死不乾,萬苦不怨。所謂求仁得仁,又何怨。悲夫!

「絳珠之淚至死不乾,萬苦不怨。所謂求仁得仁,又何怨」,黛玉不是含恨而終,而是懷著對寶玉的愛意而逝,至死不悔,這在她的詩中得到證實,後四十回因而和曹雪芹原意有落差。

殘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

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半床落月蛩聲病,萬里寒雲雁陣遲。

明歲秋風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露凝霜重漸傾欹」,賈府問題越來越嚴重。

「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群芳剛長成,但賈府已經崩塌,無恢復希望。

「半床落月蛩聲切」,這句要和黛玉詩「驚迴故故惱蛩鳴」合看,賈母死去,王夫人、邢夫人、眾婆子當權,迫害眾人。

「萬里寒雲雁陣遲」,境況壞透,變好無望。

「明歲秋分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明歲秋分」正是黛玉、湘雲凹晶館中秋聯詩之時,距離探春遠嫁時日不遠,「再會」、「暫時分手」即是永別,「莫相思」呼應判曲「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十二首菊花詩,等於是眾人性格的縮影,也是眾人悲劇命運的預告,曹雪芹在此以詩為讖,即以菊花詩詠眾人總的命運,最後落得葉缺花殘,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都歸入「薄命司」。

第三十七回寶釵提到「末捲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盛」以「殘」作結,表面是講詩,實情是講榮國府。菊花詩有十二個題目,恰好大觀園金釵有十二個,這亦不是偶然巧合,而是曹雪芹有意安排。

螃蟹宴是榮國府處於興盛階段,透出的氣息卻是如此淒涼慘澹,這是「盛筵必散」的貫徹。

經李紈公評,黛玉奪魁,寶玉再次落第。

眾人看一首,贊一首,彼此稱揚不已。李紈笑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惱不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然後《簪菊》《對菊》《供菊》《畫菊》《憶菊》次之。」寶玉聽說,喜的拍手叫「極是,極公道。」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傷於纖巧些。」李紈道:「巧的卻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游』,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透。」李紈笑道:「固如此說,你的『口齒噙香』句也敵的過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竟烘染出來了。」寶釵笑道:「你的『短鬢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個縫兒也沒了。」湘雲道:「『偕誰隱』、『為底遲』,真個把個菊花問的無言可對。」李紈笑道:「你的『科頭坐』、『抱膝吟』,竟一時也不能別開,菊花有知,也必膩煩了。」說的大家都笑了。寶玉笑道:「我又落第。難道『誰家種』、『何處秋』、『蠟屐遠來』、『冷吟不盡』,都不是訪,『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種不成?但恨敵不上『口齒噙香對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鬢』、『葛巾』、『金淡泊』、『翠離披』、『秋無跡』、『夢有知』這幾句罷了。」又道:「明兒閑了,我一個人作出十二首來。」李紈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這幾句新巧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