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之所以在意金鎖與通靈寶玉匹配、大小金麒麟匹配,實際是擔心寶玉被奪走。
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麼,只是丟下了什麼金,又是什麼麒麟,可怎麼樣呢?」
當然,看在寶玉眼中,他只覺黛玉太不信任自己,情緒因此而起。
一句話又把寶玉說急了,趕上來問道:「你還說這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
因為「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有了知己的認定,所以黛玉態度明顯軟化。
林黛玉見問,方想起前日的事來,遂自悔自己又說造次了,忙笑道:「你別著急,我原說錯了。這有什麼的,筋都暴起來,急的一臉汗。」一面說,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
戀愛中的少男少女,心靈特別敏感,寶玉發現黛玉的改變,
瞅了半天,方說道「你放心」三個字。
「你放心」確實為根治黛玉心病的靈丹妙藥。但這三字決不能流於言語宣示,還要有行動證明。
況且,黛玉那麼不肯示弱,「話說林黛玉與寶玉角口後,也自後悔,但又無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悶悶,如有所失」,她怎會願意承認自己多心?果然,
林黛玉聽了,怔了半天,方說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麼放心不放心?」
「怔」是發呆、發愣的意思,黛玉發呆、發愣,正是「你放心」切中其心事的標誌。
黛玉尚要用假意試探,
寶玉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
仍是那個老問題,寶玉卻以為黛玉知他心中所想。
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話。」
寶玉卒之和盤托出:
寶玉點頭嘆道:「好妹妹,你別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脂批:
真疼真愛真憐真惜中,每每生出此等心病來。
值得注意是黛玉的反應:
林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卻怔怔的望著他。
再看寶玉:
此時寶玉心中也有萬句言語,不知從那一句上說起,卻也怔怔的望著黛玉。
這就是真正的、純粹的愛情的感覺,如「撞邪」般。
兩個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聲,兩眼不覺滾下淚來,回身便要走。寶玉忙上前拉住,說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說一句話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淚,一面將手推開,說道:「有什麼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口裡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
寶玉想說的那一句話,讀者仔細推敲,必知是「我愛你」。
可是,曹雪芹很聰明,在寶玉欲說未說前,馬上收住,而且是用黛玉一句「有什麼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以及一系列動作「拭淚」、「將手推開」、「頭也不回竟去了」收住。寶黛的心有靈犀充分表露,整個畫面亦很唯美,並不過於露骨。
《紅樓夢》的中心思想是「美中不足,好事多魔」,黛玉去後,竟來了襲人:
寶玉站著,只管發起呆來。原來方纔出來慌忙,不曾帶得扇子,襲人怕他熱,忙拿了扇子趕來送與他,忽抬頭見了林黛玉和他站著。一時黛玉走了,他還站著不動,因而趕上來說道:「你也不帶了扇子去,虧我看見,趕了送來。」寶玉出了神,見襲人和他說話,並未看出是何人來,便一把拉住,說道:「好妹妹,我的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裡,又不敢告訴人,只好掩著。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裡夢裡也忘不了你!」襲人聽了這話,嚇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薩,坑死我了!」便推他道:「這是那裡的話!敢是中了邪?還不快去?」寶玉一時醒過來,方知是襲人送扇子來,羞的滿面紫漲,奪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這裡襲人見他去了,自思方纔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來,將來難免不才之事,令人可驚可畏。想到此間,也不覺怔怔的滴下淚來,心下暗度如何處治方免此醜禍。
「睡裡夢裡也忘不了你」等於是「我愛你」,寶玉想向黛玉示愛、表白,卻對錯了襲人。
「敢是中了邪?」以「撞邪」形容愛情的感覺,是有文本根據,出自襲人之口,決非杜撰。
本來對錯襲人是沒有問題的,但襲人因而生起連串猜想,牽涉到黛玉,這就麻煩。
「不才之事」指不正經的事情。「自思方纔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將來難免不才之事」、「心下暗度如何處治方免此醜禍」,襲人終於提議王夫人將寶玉搬出大觀園。
正裁疑間,忽有寶釵從那邊走來,笑道:「大毒日頭地下,出什麼神呢?」襲人見問,忙笑道:「那邊兩個雀兒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
一如以往,寶黛聚首,寶釵後至。襲人「兩個雀兒打架」亦頗要緊,《紅樓夢》裡凡是貓兒狗兒打架、兩隻妖精打架,必指男女私情,情又和色為一體,「兩個雀兒打架」暗示寶黛有私情,難保他朝有上床性交之事,襲人為此深感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