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觀打醮,有三個地方至為關鍵。
第一個地方是賈母等人看的三齣戲,曹雪芹又用戲讖。
這裡賈母與眾人上了樓,在正面樓上歸坐。鳳姐等占了東樓。眾丫頭等在西樓,輪流伺候。賈珍一時來回:「神前拈了戲,頭一本《白蛇記》。」賈母問:「《白蛇記》是什麼故事?」賈珍道:「是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賈母笑道:「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也只得罷了。」又問第三本,賈珍道:「第三本是《南柯夢》。」賈母聽了便不言語。
《白蛇記》以漢高祖斬白蛇起義為內容,喻寧榮二公立下戰功,艱難創業。
《滿床笏》寫唐朝汾陽王郭子儀出將入相,做壽那天,家人拜夀時把笏放在兩邊桌上,竟致堆滿,喻賈家不少子弟為朝廷效力。
《南柯夢》改編自湯顯祖《南柯記》,唐朝東平遊俠淳于棼,夢成槐安國南柯郡太守。後與瑤芳公主成婚,貴為駙馬。其間讓民休養生息,政績卓著,和公主生育五男二女。誰知公主被困,病重身死。淳于棼遭人誣陷,勢去還朝,被流放奪官責令返鄉,乘牛車出了槐安國。被紫衣使者喚醒後,回眸察看,卻發現所謂槐安國只是個螞蟻洞,頓悟萬事皆空,世事無常。這齣戲喻賈府之榮華富貴、地位顯赫,到過來只是一場大夢,終歸散場。
賈母實際看的不是戲,而是賈府興衰的全過程,故她聽見第三齣是《南柯夢》,便不言語。
第二個地方是寶玉在張道士「一盤子賀物」中,揀出金麒麟,揣在懷裡。
且說寶玉在樓上,坐在賈母旁邊,因叫個小丫頭子捧著方纔那一盤子賀物,將自己的玉帶上,用手翻弄尋撥,一件一件的挑與賈母看。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著這麼一個的。」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賈母道:「是雲兒有這個。」寶玉道:「他這麼往我們家去住著,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寶釵聽說,便回頭裝沒聽見。寶玉聽見史湘雲有這件東西,自己便將那麒麟忙拿起來揣在懷裡。一面心裡又想到怕人看見他聽見史湘雲有了,他就留這件,因此手裡揣著,卻拿眼睛瞟人。只見眾人都倒不大理論,惟有林黛玉瞅著他點頭兒,似有贊嘆之意。寶玉不覺心裡沒好意思起來,又掏了出來,向黛玉笑道:「這個東西倒好頑,我替你留著,到了家穿上你帶。」林黛玉將頭一扭,說道:「我不希罕。」寶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著。」說著又揣了起來。
二寶成婚,有金鎖和通靈寶玉的匹配。寶玉、史湘雲成婚,則有大小金麒麟的匹配。第三十一回的回目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寶玉、史湘雲晚年相濡以沫,共歷患難,打醮一節已埋下伏筆。
第三個地方是馮紫英前來送禮,連帶趙侍郎等都送禮,因而「接二連三,都聽見賈府打醮,女眷都在廟裡,凡一應遠親近友,世家相與都來送禮」。
剛要說話,只見賈珍、賈蓉的妻子婆媳兩個來了,彼此見過,賈母方說:「你們又來做什麼,我不過沒事來逛逛。」一句話沒說了,只見人報:「馮將軍家有人來了。」原來馮紫英家聽見賈府在廟裡打醮,連忙預備了豬羊香燭茶銀之類的東西送禮。鳳姐兒聽了,忙趕過正樓來,拍手笑道:「噯呀!我就不防這個。只說咱們娘兒們來閑逛逛,人家只當咱們大擺齋壇的來送禮。都是老太太鬧的。這又不得不預備賞封兒。」剛說了,只見馮家的兩個管家娘子上樓來了。馮家兩個未去,接著趙侍郎也有禮來了。於是接二連三,都聽見賈府打醮,女眷都在廟裡,凡一應遠親近友,世家相與都來送禮。賈母才後悔起來,說:「又不是什麼正經齋事,我們不過閑逛逛,就想不到這禮上,沒的驚動了人。」因此雖看了一天戲,至下午便回來了,次日便懶怠去。
馮紫英是什麼來頭?出身禁軍統領之家,和北靜王、蔣玉菡等有勾結,與忠順王為敵。他大搖大擺「預備了豬羊香燭茶銀之類的東西送禮」,等於向外宣告賈府是朝廷逆黨一分子。
又打醮本是元妃發起,刻下由「咱們娘兒們來閑逛逛」演變成「人家只當咱們大擺齋壇的來送禮」,元妃乃至賈府目無君上,自恃皇親國戚,有僭越之嫌,自不待言。此種下元妃離奇斃命、賈府抄家的禍根,「賈母才後悔起來」、「次日便懶怠去」,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