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是寶玉顯現出家為僧的苗頭的一回,也是最具哲學意味 (劉再復認為) 的一回,一切肇始於寶釵點了《魯智深醉鬧五臺山》。
魯智深是《水滸傳》一百零八條好漢其中之一,原名魯達,因仗義殺人被通緝,逃到五臺山文殊院出家,法名智深。《魯智深醉鬧五臺山》是清代戲曲,改編自《水滸傳》,又叫《山門》、《醉打山門》。
寶玉初時見寶釵點了此齣戲,感到很抗拒,說:「我從來怕這些熱鬧。」及後寶釵解釋此戲「排場又好,詞藻更妙」,寶玉才嘗試學習欣賞。
寶釵笑道:「要說這一齣熱鬧,你還算不知戲呢。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熱鬧不熱鬧。」「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你何曾知道。」寶玉見說的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姐姐,念與我聽聽。」寶釵便念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捲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漫揾」,「搵」是揩拭。英雄流淚,不是一件隨便事,魯智深實有著萬分痛苦。
為何痛苦?因為要「相離處士家」,告別厚待他的趙員外。花和尚落難,趙員外接濟他,這是難能可貴的好朋友。
「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剃度」指落髮為僧,「蓮臺」代指佛像。全句是講魯智深在五臺山出家。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無緣份在五臺山文殊院久留,「乍」是突然,突然間一轉眼又要分離。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形容自己孤身一人,不受身外之累。
「那裡討煙蓑雨笠捲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煙蓑雨笠」是雨具,雨具何處有?惟穿上草鞋、拿著托缽隨處化緣,向人求佈施。
整支《寄生草》基本上是寫面對無常、面對生離之苦,以及相應的解決之道。
寶玉聽了,喜的拍膝畫圈,稱賞不已。
此一描寫很重要,反映寶玉的自然氣質向《寄生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處落,有情極之毒。
值得注意是黛玉的反應。
又贊寶釵無書不知,林黛玉道:「安靜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倒《妝瘋》了。」
看見黛玉之前說:「既這樣說,你特叫一班戲來,揀我愛的唱給我看。這會子犯不上跐著人借光兒問我。」加上寶玉「贊寶釵無書不知」,讀者或以為黛玉又嫉妒了。可是,真的只是這樣嗎?
據筆者愚見,黛玉在此是要打斷寶玉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的嚮往,儼如禪宗祖師之機鋒。事實上,後文越來越多反映黛玉是寶玉「懸崖撒手」的挽救者。
脂批:
是極!寶釵可謂博學矣,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便心身不自主矣。真有學問如此,寶釵是也。
誠然,寶釵博學,黛玉只知兒女私情。可是,再博學,亦僅能為師矣,不能為愛侶。有資格與寶玉做愛侶,只得黛玉。
順帶一提,寶玉向「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處落,是寶釵率先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她日後守活寡,某程度上是自己一手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