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8日 星期日

平兒嬌俏

齋戒結束,共十二日,送了痘疹娘娘,巧姐亦痊癒。賈璉搬回卧室,「見了鳳姐,正是俗語云『新婚不如遠別』,更有無限恩愛」,請看,他多麼懂得演戲,故脂批說:「隱得好。」

次日早起,鳳姐叫平兒收拾賈璉在外的衣服鋪蓋,豈料在枕頭套中抖出一綹青絲。平兒馬上把它「拽在袖內」,以防鳳姐察覺。脂批:「好極!不料平兒大有襲卿之身分」,襲卿即襲人。後來我們知道,襲人、鴛鴦、平兒是同一時期進府做丫鬟,她們感情特別好,襲人是寶玉之妾,「平兒大有襲卿之身分」,即平兒是賈璉之妾,難怪賈赦想納鴛鴦為妾。

平兒走至這邊房來,拿出頭髮,向賈璉笑道:「這是什麼?」賈璉看見著急,搶上來要奪。平兒便跑,被賈璉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奪。平兒笑道:「你就是沒良心的。我好意瞞著他來問,你倒賭狠!你只賭狠,等他回來我告訴他,看你怎麼著。」賈璉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賞我罷,我再不賭狠了。」這段寫平兒和賈璉的互動,平兒的「俏」躍然紙上,也見賈璉之膽小。

鳳姐進來,命平兒替王夫人找東西,並問:「拿出去的東西都收進來了麽?」平兒道:「收進來了。」之後精彩,

鳳姐道:「可少什麼沒有?」平兒道:「我也怕丟下一兩件,細細的查了查,也不少。」鳳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別多出來罷?」平兒笑道:「不丟萬幸,誰還添出來呢?」鳳姐冷笑道:「這半個月難保乾淨,或者有相厚的丟下的東西:戒指、汗巾、香袋兒,再至於頭髮、指甲,都是東西。」一席話,說的賈璉臉都黃了。賈璉在鳳姐身後,只望著平兒殺雞抹脖使眼色兒。平兒只裝著看不見,因笑道:「怎麼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樣!我就怕有這些個,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也沒有。奶奶不信時,那些東西我還沒收呢,奶奶親自翻尋一遍去。」鳳姐笑道:「傻丫頭,他便有這些東西,那裡就叫咱們翻著了!」

「只是別多出來罷」、「這半個月難保乾淨,或者有相厚的丟下的東西:戒指、汗巾、香袋兒,再至於頭髮、指甲,都是東西」,鳳姐對賈璉的猜疑、不信任,表露無遺。由此也反映其吃醋的本性。故脂批:「好阿鳳,令人膽寒」。

「賈璉臉都黃了」、「只望著平兒殺雞抹脖使眼色兒」,何其生動!何其膽小怕事!

「平兒只裝著看不見」、「怎麼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樣!我就怕有這些個,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也沒有」,所謂「軟語救賈璉」,就是指這個。脂批:「好平兒!遍天下懼內者來感謝。」「懼內」就是怕老婆的意思。

平兒,人如其名,喜歡平和處事,平衡各方矛盾,跟鳳姐的「辣」成一對比。但她又忠於鳳姐,「怎麼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樣!」故此鳳姐對她很信任。

平兒指著鼻子,晃著頭笑道:「這件事怎麼回謝我呢?」

多麼嬌俏。

賈璉趁平兒冷不防,搶回頭髮。他又見平兒嬌俏,想摟著求歡,被平兒奪手跑了。試看二人對話:

賈璉彎著腰恨道:「死促狹小淫婦!一定浪上人的火來,他又跑了。」平兒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了?難道圖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賈璉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來,把這醋罐打個稀爛,他才認得我呢!他防我像防賊的,只許他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後我也不許他見人!」平兒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動便有個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說他了。」賈璉道:「你兩個一口賊氣。都是你們行的是,我凡行動都存壞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裡!」

脂批:「鳳姐醋妒,於平兒前猶如是,況他人乎!余謂鳳姐必是甚於諸人。觀者不信,今平兒說出,然乎?否乎?」

這段存有多項訊息:

(1) 鳳姐醋妒,過於常人,平兒一早已知,所以刻意和賈璉保持距離;

(2) 賈璉不滿鳳姐多疑、處處防範,萌生休妻念頭,所謂「等我性子上來,把這醋罐打個稀爛」;

(3) 鳳姐確實「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但她「行的正走的正」。賈璉卻「行動便有個壞心」;

(4) 平兒對鳳姐忠心耿耿,「你兩個一口賊氣」可以為證。

一句未了,鳳姐走進院來,因見平兒在窗外,就問道:「要說話兩個人不在屋裡說,怎麼跑出一個來,隔著窗子,是什麼意思?」賈璉在窗內接道:「你可問他,倒像屋裡有老虎吃他呢。」平兒道:「屋裡一個人沒有,我在他跟前作什麼?」鳳姐兒笑道:「正是沒人才好呢。」平兒聽說,便說道:「這話是說我呢?」鳳姐笑道:「不說你說誰?」平兒道:「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說著,也不打帘子讓鳳姐,自己先摔帘子進來,往那邊去了。鳳姐自掀帘子進來,說道:「平兒瘋魔了。這蹄子認真要降伏我,仔細你的皮要緊!」賈璉聽了,已絕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兒這麼利害,從此倒伏他了。」鳳姐道:「都是你慣的他,我只和你說!」

從鳳姐「正是沒人才好呢」,她是默許平兒和賈璉發生關係,做賈璉的妾。為什麼?因為平兒忠心,為妾亦容易控制,不會顛覆她。

「也不打帘子讓鳳姐,自己先摔帘子進來,往那邊去了」,此見平兒剛烈,並非多姑娘一類的淫婦,且把自己人格凌駕於對鳳姐的忠心之上。

因平兒人格高尚,所以鳳姐說:「這蹄子認真要降伏我」,賈璉則曰:「我竟不知平兒這麼利害,從此倒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