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是林黛玉的近身丫鬟,與黛玉情同姐妹。她原名鸚哥,最初是賈母身邊的丫頭,黛玉進賈府後,賈母讓她改為跟隨黛玉。
《紅樓夢》對每個人都有定評,表現在回目上,如平兒是「俏」,晴雯是「勇」,襲人是「賢」等。紫鵑曹雪芹形容她是「慧」,紫鵑「慧」在哪裡?
紫鵑的「慧」,首先表現在她懂得寶玉的心事,第五十七回 (此回乃紫鵑正文):
紫鵑便說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打緊的那起混帳行子們背地裡說你,你總不留心,還只管和小時一般行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他遠著你還恐遠不及呢。」說著便起身,攜了針線進別房去了。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心中忽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著竹子,發了一回呆……
寶玉打算在女兒堆裡混一輩子,偏偏紫鵑將他的美夢撕破。
紫鵑道:「在這裡吃慣了,明年家去,那裡有這閑錢吃這個。」寶玉聽了,吃了一驚,忙問:「誰?往那個家去?」紫鵑道:「你妹妹回蘇州家去。」寶玉笑道:「你又說白話。蘇州雖是原籍,因沒了姑父姑母,無人照看,才就了來的。明年回去找誰?可見是扯謊。」紫鵑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們賈家獨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別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個再無人了不成?我們姑娘來時,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雖有叔伯,不如親父母,故此接來住幾年。大了該出閣時,自然要送還林家的。終不成林家的女兒在你賈家一世不成?林家雖貧到沒飯吃,也是世代書宦人家,斷不肯將他家的人丟在親戚家,落人的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天,遲則秋天。這裡縱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來接的。前日夜裡姑娘和我說了,叫我告訴你:將從前小時頑的東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點出來還他。他也將你送他的打疊了在那裡呢。」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
寶玉心繫黛玉,紫鵑不僅發現,而且乘機試一試他是否對黛玉真心。
紫鵑的「慧」,其次表現在她洞悉形勢,鼓勵主子黛玉早作準備:
夜間人定後,紫鵑已寬衣卧下之時,悄向黛玉笑道:「寶玉的心倒實,聽見咱們去就那樣起來。」黛玉不答。紫鵑停了半晌,自言自語的說道:「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這裡就算好人家,別的都容易,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麼蛆。」紫鵑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俗語說『老健春寒秋後熱』,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那時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光,還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孫雖多,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要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夕,也丟在脖子後頭了,甚至於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姑娘是個明白人,豈不聞俗語說:『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
賈母是寶黛愛情的護法神,寶黛二人皆不知,只有紫鵑知,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紫鵑看到賈母年壽已高,隨時仙逝,黛玉「無父母無兄弟」,一旦賈母死了,黛玉只怕「憑人去欺負」,這是何等細緻的形勢分析!
分析過後,更提供有力的具體建議,「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紫鵑簡直是黛玉身邊的小諸葛!
紫鵑除了看到賈母的定盤針作用,還發見王夫人的關鍵性角色:
寶釵笑道:「真個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黛玉便夠上來要抓他,口內笑說:「你越發瘋了。」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說:『我原要說他的人,誰知他的人沒到手,倒被他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還怔怔的,聽後來見說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道:「我只打你!你為什麼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寶釵笑道:「這可奇了!媽說你,為什麼打我?」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太太說去?」
請注意,薛姨媽是想遊說「老太太」,「老太太」是賈母。紫鵑卻說「太太」,「太太」是王夫人,寶玉母親。
古代中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定親,關鍵是父母怎樣想,而非祖父祖母怎樣想。迎春嫁孫紹祖,就是親父賈赦的意思,賈母也不能左右。據此,寶玉娶誰,起決定性作用的是王夫人和賈政,非賈母也。賈母作主固然重要,但王夫人都支持,寶黛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紫鵑看到王夫人的角色,但愁於王夫人對黛玉好感不大,遂趁薛姨媽興起,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太太說去?」「跑」這個動作,反映紫鵑真的很焦急,很為黛玉著想。
在高鶚續書中,紫鵑的「慧」尚有另一層次的表現,即對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之敏感與激忿,第九十七回:
到了次日早起,覺黛玉又緩過一點兒來。飯後,忽然又嗽又吐,又緊起來。紫鵑看著不好了,連忙把雪雁等都叫進來看守,自己卻來回賈母。哪知到了賈母上房,靜悄悄的,只有幾個老媽媽在那裡看屋子。紫鵑因問道:「老太太呢?」那些人都說:「不知道。」紫鵑聽這話詫異,遂到寶玉屋裡去看,竟也無人。遂問屋裡的丫頭,也說不知。紫鵑已知八九,但這些人怎麼竟這樣狠毒冷淡!又想到黛玉這幾天竟連一個問的人也沒有,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悶氣來,一扭身便出來了。
以及對寶玉看破紅塵的洞察,第一百一十六回:
一日,恰遇紫鵑送了林黛玉的靈柩回來,悶坐自己屋裡啼哭,想道:「寶玉無情,見他林妹妹的靈柩回去,並不傷心落淚,見我這樣痛哭,也不來勸慰,反瞅著我笑。這樣負心的人,從前都是花言巧語來哄著我們。前夜虧我想得開,不然幾乎又上了他的當。只是一件叫人不解,如今我看他待襲人等也是冷冷兒的。二奶奶是本來不喜歡親熱的,麝月那些人就不抱怨他麼?我想女孩兒們多半是痴心的,白操了那些時的心,不知將來怎樣結局。」
鳳姐有小聰明,但沒有「慧」。「慧」是看得透、了悟的能力,紫鵑有,故稱「慧紫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