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1日 星期五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艱難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受儒家思想薰陶,向來以天下為己任。在君主手握絕對權力下,知識分子要麼進入朝廷對皇帝施以教化 / 諫諍,要麼留在民間製造輿論壓力以制約其一言一行 (如東漢太學生所為)。古代中國無憲法觀念,言論自由不獲保障,隨時招致禁錮終身,故此,大多數知識分子寧願選擇入朝出仕,期望有朝一日「得君行道」。

知識分子入仕,第一道遇到的阻力來自既得利益集團。既得利益集團其實即是職業官僚隊伍。他們唯唯諾諾,無可無不可,做事因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默守成規。偏偏新晉知識分子汲汲於革除昏沉的暮氣,直接威脅其權位與利益,他們自然要大聲反對,而反對的理由一般是「交結朋黨」,因皇帝懼怕臣下結黨 (仁宗朝呂夷簡派系便可視為職業官僚隊伍的表表者,孝宗朝的「王黨」亦然。范仲淹、歐陽修等則屬於新晉知識分子,受周必大、趙汝愚邀請進入中樞的理學集團亦然)。

第二道阻力來自知識分子群體內部。聖王之道載於經書、史書,但各人對經書、史書的理解大可截然不同。即使理解相同,處事作風傾向全面落實書裡的方案、大膽創新,抑或因應現實情況有所調整、循序漸進地改良,大可不盡一致。不盡一致即易生矛盾,尤其當任一方視自己所見為絕對的客觀的真理,矛盾特別難化解。王安石跟他的同僚鬧得不可開交,箇中癥結在此。

要消解矛盾,易地而處,同情地理解是必要的。各執己見,加上權位升降、勢力消長、利益得失、個人意氣之纏夾,矛盾激化成你死我亡的黨派鬥爭,知識分子「得君行道」反而成為政權的催命符,置天下於險地,有違當初欲令天下致治的初衷。

王安石當了宰相,故淪為箭靶。設想朱熹等「得君行道」,「惟惡其黨 (君子之黨) 之不眾」、「惟恐其 (指小人之黨) 去之不盡」,誰界定君子小人?判別君子小人的標準為何?是否所有君子都正直無私?所有小人都無合作溝通的空間?政治是妥協的藝術,妥協是為了更好的理解和溝通,朱熹不明白,王安石也不明白,幸好南宋理學集團未有掌握權力,否則下場跟王安石應該差不多。

第三道阻力來自君主心態。即使知識分子間能溝通合作,並與職業官僚隊伍並行不悖,君主可以不給予你萬二分信任。君主年幼時給予你信任,長大後可以收回。君主血氣方剛時給予你信任,年老體衰時可以收回。張居正早年得到明神宗信任,後來變得不討好,便是一好例子。

王安石、張居正順利「得君行道」,結果一鬱鬱而終,一慘遭清算,天下未有因二人而致治,反添紛爭。哪種方式最適合知識分子表達對政治的關懷、對改革現實的訴求,值得深思。

西力東漸,憲法及言論自由輸入,還有新聞作為第四權的說法、英國海德公園 (十九世紀起,人們在此舉行各種演講,以及政治集會和群眾活動) 的成功,這些俱有助中國知識分子走出昔日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