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一直深得李太后及神宗信任。
慈聖太后將還慈寧宮,諭居正謂:「我不能視皇帝朝夕,恐不若前者之向學、勤政,有累先帝付託。先生有師保之責,與諸臣異。其為我朝夕納誨,以輔台德,用終先帝憑幾之誼。」因賜坐蟒、白金、彩幣。
未幾,丁父憂。帝遣司禮中官慰問,視粥藥,止哭,絡繹道路,三宮膊贈甚厚。
「奪情」事件,神宗為張居正壓平所有反對聲音。
人情洶洶,指目居正,至懸謗書通衢。帝詔諭群臣,再及者誅無赦,謗乃已。
張居正辦理父親喪事期間,神宗賜他「帝賚忠良」銀印,且告誡內閣次輔呂調陽等「有大事毋得專決,馳驛之江陵,聽張先生處分」。
居正乞歸葬父,帝使尚寶少卿鄭欽、錦衣指揮史繼書護歸,期三月,葬畢即上道。仍命撫按諸臣先期馳賜璽書敦諭。範「帝賚忠良」銀印以賜之,如楊士奇、張孚敬例,得密封言事。戒次輔呂調陽等「有大事毋得專決,馳驛之江陵,聽張先生處分。」
恃著皇帝信任,張居正權力達至鼎峰,新增閣臣中,申時行、張四維都是他的人。
居正請廣內閣員,詔即令居正推。居正因推禮部尚書馬自強、吏部右侍郎申時行入閣。自強素迕居正,不自意得之,頗德居正,而時行與四維皆自昵於居正,居正乃安意去。帝及兩宮賜賚慰諭有加禮,遣司禮太監張宏供張餞郊外,百僚班送。所過地,有司節廚傳,治道路。遼東奏大捷,帝復歸功居正。使使馳諭,俾定爵賞。居正為條列以聞。調陽益內慚,堅臥,累疏乞休不出。
張居正獲得優厚的待遇。
居正言母老不能冒炎暑,請俟清涼上道。於是內閣、兩都部院寺卿、給事、御史俱上章,請趣居正亟還朝。帝遣錦衣指揮翟汝敬馳傳往迎,計日以俟;而令中官護太夫人以秋日由水道行。居正所過,守臣率長跪,撫按大吏越界迎送,身為前驅。道經襄陽,襄王出候,要居正宴。故事,雖公侯謁王執臣禮,居正具,賓主而出。過南陽,唐王亦如之。抵郊外,詔遣司禮太監何進宴勞,兩宮亦各遣大璫李琦、李用宣諭,賜八寶金釘川扇、御膳、餅果、醪醴,百僚復班迎。入朝,帝慰勞懇篤,予假十日而後入閣,仍賜白金、彩幣、寶鈔、羊酒,因引見兩宮。及秋,魏朝奉居正母行,儀從煊赫,觀者如堵。比至,帝與兩宮復賜賚加等,慰諭居正母子,幾用家人禮。
然而,隨著神宗年紀漸長,情況開始有改變。
時帝漸備六宮,太倉銀錢多所宣進。居正乃因戶部進御覽數目陳之,謂每歲入額不敵所出,請帝置坐隅時省覽,量入為出,罷節浮費。疏上,留中。
帝復令工部鑄錢給用,居正以利不勝費止之。
言官請停蘇、松織造,不聽。居正為面請,得損大半。復請停修武英殿工,及裁外戚遷官恩數,帝多曲從之。
帝御文華殿,居正侍講讀畢,以給事中所上災傷疏聞,因請振。復言:「上愛民如子,而在外諸司營私背公,剝民罔上,宜痛鉗以法。而皇上加意撙節,於宮中一切用度、服御、賞賚、佈施,裁省禁止。」帝首肯之,有所蠲貸。
值得注意是「疏上,留中」、「不聽」、「帝多曲從之」。神宗雖仍聽張居正的話,心態已經不同了。
十歲孩童,本來就不是對自己的老師由衷地敬重,更多是忌憚。現在長大,忌憚一轉而為憎厭。
帝初即位,馮保朝夕視起居,擁護提抱有力,小扞格,即以聞慈聖。慈聖訓帝嚴,每切責之,且曰:「使張先生聞,奈何!」於是帝甚憚居正。及帝漸長,心厭之。
孫海、客用事件後,神宗越來越痛恨馮保和張居正,礙於李太后,方不敢發作。
乾清小璫 (年輕的內監)
孫海、客用等導上遊戲,皆愛幸。慈聖使保捕海、用,杖而逐之。居正復條其黨罪惡,請斥逐,而令司禮及諸內侍自陳,上裁去留。因勸帝戒游宴以重起居,專精神以廣聖嗣,節賞賚以省浮費,卻珍玩以端好尚,親萬幾以明庶政,勤講學以資治理。帝迫於太后,不得已,皆報可,而心頗嗛保、居正矣。
張居正可能亦發現神宗的轉變,故他 (i) 請儒臣為神宗進講 (ii) 請立起居注,記錄神宗一言一行與朝內外事 (iii)
安排翰林學士四人輪流入宮當值,與神宗應和詩文,以及充當顧問。
帝初政,居正嘗纂古治亂事百餘條,繪圖,以俗語解之,使帝易曉。至是,復屬儒臣紀太祖列聖《寶訓》、《寶錄》分類成書,凡四十:曰創業艱難,曰勵精圖治,曰勤學,曰敬天,曰法祖,曰保民,曰謹祭祀,曰崇孝敬,曰端好尚,曰慎起居,曰戒游佚,曰正宮闈,曰教儲貳,曰睦宗籓,曰親賢臣,曰去奸邪,曰納諫,曰理財,曰守法,曰儆戒,曰務實,曰正紀綱,曰審官,曰久任,曰重守令,曰馭近習,曰待外戚,曰重農桑,曰興教化,曰明賞罰,曰信詔令,曰謹名分,曰裁貢獻,曰慎賞賚,曰敦節儉,曰慎刑獄,曰褒功德,曰屏異端,曰節武備,曰御戎狄。其辭多警切,請以經筵之暇進講。又請立起居注,紀帝言動與朝內外事,日用翰林官四員入直,應制詩文及備顧問。帝皆優詔報許。
奈何居正不久患病去世,享年五十七歲。
亡何,居正病。帝頻頒敕諭問疾,大出金帛為醫藥資。四閱月不愈,百官並齋醮為祈禱。南都、秦、晉、楚、豫諸大吏,亡不建醮。帝令四維等理閣中細務,大事即家令居正平章。居正始自力,後憊甚不能遍閱,然尚不使四維等參之。及病革,乞歸。上復優詔慰留,稱「太師張太岳先生」。居正度不起,薦前禮部尚書潘晟及尚書梁夢龍、侍郎余有丁、許國、陳經邦,已,復薦尚書徐學謨、曾省吾、張學顏、侍郎王篆等可大用。帝為黏御屏。晟,馮保所受書者也,強居正薦之。時居正已昏甚,不能自主矣。及卒,帝為輟朝,諭祭九壇,視國公兼師傅者。居正先以六載滿,加特進中極殿大學士;以九載滿,加賜坐蟒衣,進左柱國,廕一子尚寶丞;以大婚,加歲祿百石,錄子錦衣千戶為指揮僉事;以十二載滿,加太傅;以遼東大捷,進太師,益歲祿二百石,子由指揮僉事進同知。至是,贈上柱國,諡文忠,命四品京卿、錦衣堂上官、司禮太監護喪歸葬。
張居正死後,御史李植上疏彈劾馮保十二大罪狀,馮保被查抄家產,發配南京孝陵。
初,帝所幸中官張誠見惡馮保,斥於外,帝使密詗保及居正。至是,誠復入,悉以兩人交結恣橫狀聞,且謂其寶藏逾天府。帝心動。左右亦浸言保過惡,而四維門人御史李植極論徐爵與保挾詐通姦諸罪。帝執保禁中,逮爵詔獄。謫保奉御居南京,盡籍其家金銀珠寶巨萬計。
羊可立、江東之等乘機攻擊張居正與馮保「交結恣橫」,神宗卒之下令籍其家。
帝疑居正多蓄,益心艷之。言官劾篆、省吾,並劾居正,篆、省吾俱得罪。新進者益務攻居正。詔奪上柱國、太師,再奪諡。居正諸所引用者,斥削殆盡。召還中行、用賢等,遷官有差。劉台贈官,還其產。御史羊可立復追論居正罪,指居正構遼庶人憲㸅獄。庶人妃因上疏辯冤,且曰:「庶人金寶萬計,悉入居正。」帝命司禮張誠及侍郎丘橓偕錦衣指揮、給事中籍居正家。
一代權臣,妻兒子女全部不得好死,教人惋惜。
誠等將至,荊州守令先期錄人口,錮其門,子女多遁避空室中。比門啟,餓死者十餘輩。誠等盡發其諸子兄弟藏,得黃金萬兩,白金十餘萬兩。其長子禮部主事敬修不勝刑,自誣服寄三十萬金於省吾、篆及傅作舟等,尋自縊死。
申時行、潘季馴都對羊可立等人的做法看不過眼,許國連甚至批評:「昔日顛倒是非在小人,今乃在君子 (言官),黨同伐異,罔上行私。」
事聞,時行等與六卿大臣合疏,請少緩之;刑部尚書潘季馴疏尤激楚。詔留空宅一所、田十頃,贍其母。
奈何攻擊之聲不絕,神宗卒之「詔盡削居正官秩,奪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謂當剖棺戮死而姑免之。其弟都指揮居易、子編修嗣修,俱發戍煙瘴地」。
而御史丁此呂復追論科場事,謂高啟愚以舜、禹命題,為居正策禪受。尚書楊巍等與相駁。此呂出外,啟愚削籍。後言者復攻居正不已。詔盡削居正官秩,奪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謂當剖棺戮死而姑免之。其弟都指揮居易、子編修嗣修,俱發戍煙瘴地。
終萬曆一朝,無人敢為張居正翻案。直至熹宗天啟年間,鄒元標才倡議為張居正平反。鄒元標曾在「奪情」風波中反對張居正,被打斷一腿。
終萬曆世,無敢白居正者。熹宗時,廷臣稍稍追述之。而鄒元標為都御史,亦稱居正。詔復故官,予葬祭。崇禎三年,禮部侍郎羅喻義等訟居正冤。帝令部議,復二廕及誥命。十三年,敬修孫同敞請復武廕,並復敬修官。帝授同敞中書舍人,而下部議敬修事。尚書李日宣等言:「故輔居正,受遺輔政,事皇祖者十年,肩勞任怨,舉廢飭弛,弼成萬曆初年之治。其時中外乂安,海內殷阜,紀綱法度,莫不修明。功在社稷,日久論定,人益追思。」帝可其奏,復敬修官。
張居正雖義無反顧地為國家進行改革,但畢竟結下仇家太多。
然持法嚴。核驛遞,省冗官,清庠序,多所澄汰。公卿群吏不得乘傳,與商旅無別。郎署以缺少,需次者輒不得補。大邑士子額隘,艱於進取。亦多怨之者。
時承平久,群盜蝟起,至入城市劫府庫,有司恆諱之,居正嚴其禁。匿弗舉者,雖循吏必黜。得盜即斬決,有司莫敢飾情。盜邊海錢米盈數,例皆斬,然往往長系或瘐死。居正獨亟斬之,而追捕其家屬。盜賊為衰止。而奉行不便者,相率為怨言,居正不恤也。
居正以江南貴豪怙勢及諸奸猾吏民善逋賦,選大吏精悍者嚴行督責。賦以時輸,國藏日益充,而豪猾率怨居正。
彼在世時,尚且隱忍不發,彼一旦過世,怨憤一發不可收拾是必然的。
神宗的態度,「帝疑居正多蓄,益心艷之」數語值得玩味,《明史紀事本末》有以下一條:
居正曰:「皇上謂從舊,亦近例耳。如今年暫行,明年即為例,非祖制也。臣不敢遠引,如皇祖用度最繁,然內帑尚有餘積。隆慶初庫貯尚有餘萬,今歲入百二十萬,猶稱乏。惟皇上省察。」上是之。
神宗在張居正死後對其家人嚴厲清算,可能涉及經濟考慮 (神宗過於奢侈揮霍,他需要有更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