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是繼著春秋之局而進來的,它可謂是春秋時代進一步的發展。春秋戰國雖同屬於東周時代,然而,二者實有極大的分別,此層宜深知。
春秋自中後期以後,禮崩樂壞之情況加劇,諸侯國中欲依禮而行的更少了,而春秋霸政之出現,先決條件是諸侯間仍然要有尚禮復禮之心,現下諸侯都不守禮了,換來的自然是霸政之衰竭。事實上,早於楚莊王問鼎之時,所謂霸政,已經是變了質的霸政,是只徒以力服人的霸政,非含尊王攘夷之德性成分了。下經吳越至戰國,其趨勢大致沒變,由此即見戰國必然會和春秋不同。
霸政逐漸變質,向不含復禮之方向走,此是春秋末年至戰國之大方向,由此方向而下,必帶來兩個影響,一是傳統霸政之結束,一是各國之相互無禮併吞。
先就第一點言,何以至此?因傳統霸政之本質在以力復禮,現在,力是有了,但卻不願復禮,也不願尊周室,本質既失,傳統霸政又怎能存在下去,是故傳統霸政(即齊桓晉文式的霸政)必衰而終。至於第二點,則因各國不再願守禮,而禮之作用在於有助各國外交上維持友善關係,必要時甚至某國可藉禮以得他國救援,到了戰國,禮卻不為人守,則各國之友善邦交必告摧毀,此事之另一面則為加速各國併吞,而併吞又因沒了禮而令一國有難也不得援手以救,即併吞之烈必又倍之。所以,我們可說禮壞必令併吞出現,且越演越烈。
戰國,可謂是帶著這兩個影響作為其時代之本質,以下當再述春秋過渡到戰國的一段經過。
春秋末年,即吳越之時,吞併各國之勢已成,可視為戰國來臨的朕兆。而至三家分晉及田氏篡齊時,戰國時代即告開始。所謂三家分晉,即晉之三家大夫,韓、趙、魏,僭越晉之諸侯名位,且分其所有封地。此在春秋或周禮未崩時固然是大不合禮,該受指責,可是,時代不同了,之後田氏亦依此方式篡齊,只是其沒另改國號而已。此兩事既大不合禮,但卻同時為大夫們進行了,這不能說不代表著當時一種反禮僭越之風,而此風剛好就是戰國之特色,戰國就是依此風而出現,這可說是春秋至戰國之過渡略述。
戰國既然是個不守禮、相互併吞之時代,各國(當時主要有七國,即齊、楚、燕、韓、趙、魏、秦,史稱戰國七雄)之首要任務自然就是求他人之衰而求一己之自保。所以,戰國初年起,各國即不斷進行法家式富國強兵之變法,如韓國用申不害、魏國用李克「盡地力之教」等,這些皆是例子。然而,各國用變法求自保是一事,能否完全徹底施行又是一事,如楚國便因吳起變法激起既得利益貴族之反對而不能徹底行法家新政。由此可見,當時各國之變法沒錯可令各國之力量加強,但各國能否自保及削弱他人,關鍵則在變法的徹底性上。
而在七國之中,秦可算是行變法行得最徹底之一國。秦歷兩次商鞅變法,以後依然跟隨,不作廢棄,行之日久,終令秦徹底成為富強之國,滅六國而歸一統。
有關秦的商鞅變法,內容廣泛,但大體上,多離不開軍事及經濟二路,又附之以提高君主之地位及權力一方面。例如商鞅禁人民私鬥,用斬對外敵首一級,賞爵一級之法鼓勵公鬥,即為軍事上強兵一面的措施;又如商鞅要廢井田,開阡陌,招三晉人民墾荒,鼓勵男耕女織,則屬於經濟一方面的措施;他又要宗室立軍功,行郡縣制及連坐法至全國,這是加強君主權力及統治之一面。當然,秦在商鞅變法時,即孝公時,文化水平不及中原,故商鞅又有整理社會人倫之新法,如男女要分室而睡,成年即要離家自立等。可是,大致上,秦變法仍是以急耕厲戰為主,此層實無疑。
秦商鞅變法是屬於法家思想形式落實之變法。而當時戰國七雄,亦多以法家思想為政策思維,指導各政策的推行。然而,這不代表當時思想界沒有其他的思想,只有法家。僅就戰國一代論,思想界即有孟子之儒家,在政治上講仁治王政而反霸道,末年又有荀子儒家,講尊君隆禮;而道家方面則有莊子,政治上高談無政府主義,末年又有老子講君主無為而無不為,理想之政府該是只讓人民知它的存在即可;其他又有蘇秦張儀等師承鬼谷子的縱橫家等,依此,我們可看出當時思想界實非凋零。
只是在眾多思想之中,法家思想及其學說最適合當時的歷史環境,能在弱肉強食,你爭我奪之境中最有效,也最快令一國可強大起來,是故法家為各國所重,而其他各家反不然。可是,它絕不代表當時思想界之孤寂,反之,戰國乃是思想百家爭鳴之一時期,讀者於此層,實要明辨。
戰國時代又是一個吞併時代,前文已說。借用達爾文生物學之術語,可言:「戰國就是一弱肉強食的時代」。弱肉強食的世界,一般有二特點,一是身處其中之生物必用盡一切法子求圖存,一則是隨時日久遠,生物相互間之鬥爭必越來越猛烈(因時間日久,生物求圖存之心更切,更不願被他物淘汰)。用在戰國歷史之分析上,戰國時,七雄同時進行法家式變法,實可以被視為各國欲在戰國時代圖存之一證;而戰國時代遲續至中後期,戰爭的規模越趨大型,人命傷亡之數亦越來越多(秦趙長平之戰白起即坑趙卒四十萬),水淹他國都城、弓弩雲梯的廣泛使用等,這些即絕對是各國因戰國時代之日久,因而越戰越烈之證。
或問:生物弱肉強食在為了於自然界圖存,則戰國七雄之鬥目的為何?
很簡單,它們只在求己國之不被他國所滅,即在求於當時之歷史時空中圖存。它們不能避開的入了戰國的相互併吞之局中,即要用盡全力圖存,否則就是被滅,此勢向下而往越演越烈,其結果必只剩一個強而有力之國能存在。事實上,秦的統一即是此傾向的反映。秦統一,一方面可謂是統一,但從另一方面說,它何嘗不是一種弱肉強食,併吞兼噬至極而得之果?
所以,戰國七雄變法、戰爭乃為了使自己圖存於當時之歷史時空中,此乃為其鬥之目的。
戰國史大約可說的我們都已說了,當然,當中的戰爭及細節是很值得細述的,但明乎這些戰爭背後所以生成之由,其所代表的歷史意義為何,這是更加重要的。本文於此層,可算是達到目的了。
現在姑且可說一下秦能徹底變法之由。秦之所以徹底得起,有二由。
一來是其地理形勢使然。秦自穆公起,即地處西隅,又有崤函之固,文化上,這使秦文化包袱少,易於接受新事物,軍事上又令它不受中原戰事之侵害,這皆有助秦作全面之一次過的兩次變法。二來是孝公之重用人才。孝公不如其他六國之君主,如魏惠王等,對商鞅予萬二分信任,也不因宗室反對而仍加重用,這亦令商鞅大權在握,易於徹底變法。
由於秦能徹底行變法,遂國比其餘六國富,兵比其餘六國強。加上六國相攻,而秦置身事外,這亦令秦國力得凝而不損,六國反自損了。在此消彼長之下,秦能為一統之勢可謂已備。終於,秦嬴政即位,即用十年時間把此勢落實下來,韓趙魏楚燕,最後滅齊(當中包括滅東周),於公元前二二一年一統全國,結束戰國時代,即東周時代,而建立中國第一個大一統朝代,史稱秦朝。
秦朝,是戰國之終,可是,我們也該明白秦朝是戰國時代列國吞併至極之果,如是,在論秦時,方可有一新而合理之角度以進入分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