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爸爸很少聊天,弟弟則愛和爸爸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因而略知爸爸早年生活。
少年時的爸爸在鄉下與祖母同住,鄉下在廣東惠陽。在祖屋過著養雞養鴨的日子,這是地道的農村氣息。爸爸的祖父早已南下香港謀生,愛吸鴉片 (可能跟從事體力勞動有關),爸爸戲稱他為「鴉片阿爺」。「鴉片阿爺」一度勸祖母改嫁,祖母拒絕。後來爸爸南下香港,親眼見證「鴉片阿爺」的離世。
爸爸到香港,與父親相認。那時爺爺開舖幫人修理安裝電燈,打算以家族生意方式營運,建議爸爸別在外打工,乾脆在家幫手,定期支付薪金就是。爸爸一邊做,一邊卻另有想法,覺得薪金太薄,而且沒出息,萬一父親離世,自己豈不是無法謀生?為此,他和爺爺有過爭論,爸爸最後離家,寄住他人之所,同時用極不擅長的英文寫了一封信,申請政府職位。爸爸本來有水電相關知識,也可能已領有相關牌照,未幾獲香港政府聘用,成為公務員,一做便做到退休。
爸爸工作認真,從退休時榮獲嘉許獎牌,以及下屬稱他「賴師傅」,可知一二。此外,當時政府有見他學歷不夠,提議他到摩利臣山工業學院進修,以便升職。可惜爸爸已屆退休之齡,進修只好作罷。
由於爸爸水電了得,家中的水掣、電掣、廁所沖廁、花灑……若遇任何失靈,我們二話不說都會叫喊「爸爸,XX 又壞掉了」,爸爸總是很樂意維修,直至入院為止,他仍是家中主力的維修師傅。客廳更換燈泡,浴室、廚房天花板批灰,亦是爸爸負責,奈何歲月磨蝕,加上爸爸日漸年邁,身體狀況不如前,天花批盪剝落已司空見慣,由此也見爸爸在家中的重要。
爸爸還有一個母親、兩個兄長和一個妹妹,他們之間關係如何,不得而知。事實上,爸爸陪伴媽媽、我和弟弟的時間遠多於其原生家庭,我們亦甚少到其家作客。只記得嫲嫲一家人住兆和街,爺爺早已過身,嫲嫲逝世時,我們一家有出席喪禮,那是唯一一次聚會。
或許見過「鴉片阿爺」、父親的離世,爸爸對死亡看得很化,感情很少大波動。「我又唔係醫生,救唔到佢,見最後一面有什麼用?」初聽這句話,或覺其無情,但現在細心想,未嘗沒有道理。尤其是我和弟弟望著爸爸躺在病床彌留,除了內心苦痛,又可以做些什麼?正因為理性,能自制,當媽媽去世,爸爸也甚少大聲嚎哭,只大聲叫喊了媽媽的名字。可是,語調中那份悲傷、哀怨,我至今仍記得,這是鐵漢表達內心悲淒的方式,不激烈澎湃,卻意味深長。
爸爸年輕時很有型,纖瘦的身材,長長的面孔,眼神英銳,搭配七十年代時髦的髮型、皮褸,倚在鐵索、汽車旁,連媽媽都讚好,說他和日本《超人阿鄉》的主角鄉秀樹可媲美。晚年可能心境轉變,樣貌變得慈祥、可愛,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