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8日 星期二

談《儂本多情》之七

鄒素卿、秦簡夫的元配夫人若薇都是傳統中國社會的可憐人。素卿被母親當搖錢樹,遭兩妹欺負,卻不敢反抗。她信莫笑儂,但笑儂利用她。她想做秦簡夫妾侍,讓「秦叔叔」帶自己出生天,秦簡夫卻對她沒意思。無法獨立自主,致使素卿離不開悲劇人生。同樣,若薇對簡夫總是逆來順受。明知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她以丈夫需要應酬自我開解。丈夫不愛她,她覺得是自己做得未夠好。不只對丈夫,對女兒小曼的無理抱怨,她從不駁斥,已經失了丈夫,還要默默承受女兒的不諒解,做中國婦女甚艱難,於若薇身上充分體現,編劇似有意引導觀眾反思傳統婦女的不幸。

秦簡夫與若薇的婚姻,是中國傳統觀念下的婚姻,建基於關懷、顧念,卻無浪漫愛情。從簡夫買船票想帶若薇走,若薇為簡夫織毛衣,二人怎會無關懷、顧念?但一段健康的婚姻不只於此,它需要浪漫激情令其歷久常新,而不幸的是,他倆的結合是建基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家中老長輩決定,非自由戀愛的結果。當關懷成為例行公事,婚姻成為形式,中間全無美好回憶、彼此在乎、互相認定,這一段婚姻基本上已經名存實亡。故此,當簡夫重遇唐瑛,他會不惜選擇離婚,因有了比較後,他就知道與若薇不再可能。簡夫的處境,其實很多男人都會面臨,枕邊人不是自己所愛,一旦所愛回來,卻又不能放棄枕邊人,「愛情應否與婚姻劃上等號?」是劇中另一值得深思的地方。

莫笑儂自唐瑛意外死亡後,良心發現,態度逐漸有轉變。坦白說,她想報復,但不至於要取唐瑛的命,畢竟唐是其姑姐。奈何笑儂的恢復本性,無助令詹重新愛上她。在詹看來,唐瑛之死多少與莫有關,莫遠非自己所想的簡單,而是攻於心計,為了報復,連親人都不顧。唐瑛一死,詹更加狠下心腸要與莫一刀兩斷。任莫如何訴說,詹都不再相信。此處香港保衛戰的加入就有需要,只有在戰爭降臨,人處於生死關頭,方能消除種種隔閡與矛盾,詹、莫如是,若薇與女兒小曼亦如是。

小曼戀父,故看不上徐元夢,對母親更是呼呼喝喝,不放在眼內。簡夫出軌是一契機,小曼心中美好的爸爸形象幻滅,戀父一轉而為恨父,但與母親若薇的關係仍未破冰,怨懟之辭不絕。直至日軍戰機空襲深水埗,小曼與母親經歷過戰火,生死只差一線,昔日種種,遂一掃而空。而因為家中需要有男人做生活支柱,老實的元夢被看上。奈何小曼一念猜疑,質疑徐元夢說一套做一套,致使徐元夢前往暗殺楊校董表明心跡,結果落得事敗身亡,這裡已側面反映男女之間任一方不信任對方,處處起疑心,整段關係注定不得好下場,莫笑儂懷疑詹時雨如是,唐瑛懷疑秦簡夫如是,小曼懷疑徐元夢亦如是。

莫笑儂、詹時雨的矛盾,透過莫的服毒自殺,詹被日本憲兵迫逼折返消解。莫對詹有情,故見詹堅決離開,覺生無可戀。詹對莫亦有情,見莫連命都不要,還有什麼好防備,讓日軍空襲大宅,他也是抱著殉情的決心。兩個有情人,如果不是將事情推到那麼盡,弄得沒有轉彎餘地,又何用如此悲壯?

最後談談紀曉男和何琪美的下場。靜芝願意為紀離婚,紀曉男卻為了工作上的平步青雲,與靜芝原來的丈夫達成協議,放棄靜芝。他甚至在日軍登陸灣仔時,還要回太平洋辦莊,這是徹頭徹尾往錢看、窮得只剩下工作的人!至於何琪美,日軍打到來,她繼續享樂、結識異性。對困難 (戰爭) 襲來抱持過份樂觀的態度 (紀說捷克被納粹德國吞併、英法對德宣戰都無損香港,不用撤離),或懷有末世情懷,盡情享樂,至死方休,這些都是香港人的通病。

和張愛玲的《第一爐香》相比,《儂本多情》牽涉更多角色,故事亦較飽滿,詹、莫亦非單純複製喬琪喬與葛薇龍。在人性陰暗面的刻劃、筆法上,《儂本多情》帶有相當張愛玲的特色,也與張愛玲的最愛《紅樓夢》契接,十集電視劇,卻有高度的藝術性及文學水平,1984 年的出品,至今仍值得一再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