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哲學的人對語言運用特別敏感,尤其是一些奇怪的語句,且看以下一些例子:
雖然我無法與你一起,但我永遠愛你。
愛情無法開花結果,類似的句子經常出現,但這句看似浪漫的話,在邏輯上是有問題的。
「無法與你一起」即你有病時我不能立即帶你看醫生、你不開心時我不能給你一個擁抱、你跌倒時我不能扶你一把……假如我們接受佛洛姆《愛的藝術》對愛的定義,即愛必須行動、實踐的話,「無法與你一起」基本上涵蘊了「不愛」,我不愛你又愛你,這是自相矛盾,即 meaningless。
雖然他已離開人世,但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許多喪禮的悼辭都會有這句話。然而,細心分析,兩個「他」所指並不相同。第一個「他」是作為時空間存在的人 (human being),有肉身,會笑、會行動。後一個「他」是作為時空間存在的那個人在我們內心所留下的印象 (impression)。因經過我們內心的創造、篩選,印象可以是有偏頗的,與真實的那人不相應的。舉例說,一男子死去,對兒子而言,自想到其慈父形象,以及平時的循循善誘。可是,對被他「飛過」的女人而言,或想到其渣男本色,以及種種玩世不恭的行徑。所謂「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準確講應該是「他所留下的印象將有一段長時間於我們心中滯留」,此其實已和那個死者本身無關係,是我們在生者自想像、自記憶、自回想罷了,粗俗一些說就是「自 high」,即自我安慰。
你可以繼續喜歡我,但我這一生都不會和你一起。
此番話是我追一女孩 (今已是別人妻子) 時,那女孩當時對我說的。驟看很棒啊,我可以繼續喜歡她。但用理性的手術刀剖解一下,就知這句話決絕得很。「不會和你一起」,如上言,即是不愛你。而且是「這一生」都不愛,她有多少喜歡不言而喻。她不喜歡也不愛你,卻容許你繼續喜歡下去,投放感情,關係變成單向。「你喜歡單思病,就由得你單思到夠,總之你勿干擾我生活」,此方是全句的真意思,我們不知其意,很容易還以為對方心存好意呢!
類似的話尚有許多,不能盡錄。要之,愛你的人一定不用你等,馬上和你在一起。人死了,就如燈滅,人走茶涼,乃自然不過。大家坦白些,接受他 fade out 就可以,無謂故作深情,說什麼「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一類肉麻的話,說多了,只見得你自欺,亦見得你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