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錢穆論神、聖的文字,可見二者分歧如下:
神 | 聖 |
非人間的 | 人間的 |
超人間而投入於人間的 | 人間的而又是超出於人間的 |
非自身的,超越的,絕對的 | 內在的,相對的,即自身而存在的 |
在人生中間未曾有過 | 在人生中間確曾有過 |
純想像,純理論的 | 經驗的,實際的 |
在純想像的底子上而塗抹上人生的實際經驗 | 在人生實際經驗上而塗抹上些想像 |
全體主義的 | 人本主義的 |
要求萬物沒入一太極中,而萬物盡失其存在,流於虛無 | 在物物一太極之上,建立起一個萬物一太極來,由人而上通於天 |
人與物在神面前,沒有地位,沒有權力 | 聖由人自做而成。人自己做成聖。有人本主義色彩 |
關注天上之國 | 關注地下人世 |
注意人類以外的世界與萬物,開出自然科學 | 和自然萬物之關係疏,和人類自身的關係密,固滯在人文圈子裡 |
目光興趣偏重在人類以外之自然界,富超現實的理想精神 | 以人文為本位,講社會現實主義 |
認為這一世界之上或外另有一世界,衍生哲學上之本體論 | 認為只有這一個世界,衍生對理性 (實踐理性) 的提倡 |
儘管「神與聖都是一種超人的思想,而同時又是一種不離人生的想望」、「皆是超人生而不離人生者」,彼此實有根本的差異。在中國人的想像中,自然界之外,或自然界之上,並無別一世界,亦無別一種東西像神之存在。中國社會一向崇奉之神和仙,仍是由人類轉變而成,也都還是人。
西方尚神而東方崇聖,結果開出不同內容的神秘主義:
a. 西方神秘主義
把全能無限的神作為對象,捨棄自己人格,而求神惠降臨,攝己歸神,進入於無限。
轉入到整個世界以外之另一界。
依於外力而獲得了神性。
b. 東方神秘主義
使己心沉潛而直達於絕對之域,把小我的心象泯失去了,好讓宇宙萬有平等入己心中來。
擴大一己的心靈,泯棄小我,而仍在此人世界之內。
依於自力而完成其為一聖者。
自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用「神秘主義」一詞形容孟子心學,始有東方神秘主義。對此,牟宗三不以為然,他說:
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即以神秘主義來概括孟子、莊子與《中庸》《易傳》之思想;當時我們看到這裡就覺得很不妥當。因為孟子的思想有頭有尾、有始有終,思想很清楚地呈現出來,怎麼可以用「神秘主義」一句話就把它給定住了呢?這種說法是很不妥當的。所以西方的 Mysticism 一詞,並不適合於中國哲學。譬如孟子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這句話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有點神秘主義的意味;又如「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這種話頭單獨地從字面上看,是有些神秘的意味。但假定我們瞭解孟子何以講這句話,你就不能孤立地看它。在「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之前還有一些話,而「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亦不是憑空說出來的一句話。它本身自然構成一個前後連貫的系統,若用神秘主義來扣它、來概括它,是很不公平的。你說它是神秘主義,可是照中國人說起來這才是真正的理性;那麼你說它究竟是理性主義呢?抑或是神秘主義呢?這就很成問題。(《中國哲學十九講》)
在錢穆看來,他不反對用「神秘主義」一詞,只是需要清楚說明東西方的神秘主義有截然不同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