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如何達至一美好人生?」,錢穆先從反面立論。
第一,錢穆否定「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與「群居終日,言不及義」。
顧亭林《日知錄》曾引用《論語》裡兩則話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是當時北方人易犯的病。而「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則是當時南方人易犯的病。其實此二病乃一病。正因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才至於群居終日言不及義。若使生活艱難,飽食不易,那有閒工夫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呢?(<匆忙與閒暇>)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是指整天吃得飽飽的,什麼事也不想,什麼事也不做。
「群居終日,言不及義」是指整天成群地聚在一起,不講正經事。
兩者俱指向只求謀生、只求維持肉體生存的人生。美好人生不能透過只求謀生、只求維持肉體生存達至,這是錢穆一大要點。
第二,驕惰亦成全不了美好人生。
張橫渠嘗說:「世學不講,男女從幼便驕惰壞了。」這裡惰字卻是中國人之真病。惰了便驕,驕即惰之外相,亦是惰之內情。其所以惰者,則由其生活閒散,不緊張,不迫切。橫渠是關中人,關中地區,在北宋時生活尚較艱,但橫渠已如此說。關中以外的地區更可想見了。(<匆忙與閒暇>)
驕由惰來,惰是一種心態,一種「生活閒散,不緊張,不迫切」的心態。
換言之,欲成就美好人生,應時刻讓生命有一方向,以嚴肅、謹慎逐步奮進,這即是立志和持敬。
轉到正面申述,錢穆認為,人宜採取一種中和態度,不著功利,也不耽空寂,不太緊張,也不太閒散。
中國古代的儒家思想,標榜著一種中和態度的人生哲學……他們不耽空寂,但也不著功利,儒家的中和態度是篤實的……只有儒家在不太緊張,又不太閒散之中道上,這是中國思想之正脈。
朱子說:「敬有甚事,只如畏字相似,不是塊然兀坐,耳無聞,目無見,全不省事之謂。只收斂身心,整齊純一,不恁地放縱,便是敬。」其實敬也等如沒事了。只要你在沒事時莫放縱,莫惰,莫驕。莫惰了,又沒事,便成了宋儒心中所認識的所謂敬的體段。陸象山常教人收拾精神,總因在散閑生活中精神易散漫,易放縱,故而要你收拾,這些全是在比較輕鬆無事中才講求……
西方文明,一開始便在希臘雅典等商業小城市裡發展,根本和中國古代北方農村的閒散意味不同。近代歐洲,至少從文藝復興以下,生活一天忙迫似一天,一天緊張似一天,直到如今,五六百年來緊張忙迫得喘不過氣來了。他們中古時期在教堂裡的一些兒空寂氣味,現在是全散失了,滿腦滿腸只是功利。彼中哲人如英國羅素之流,生長在此忙迫生活中,討厭功利鞭子,不免要欣賞到中國。然中國文化之弱點則正在此。從鴉片戰爭五口通商直到今天,全國農村逐步破產,閒散生活再也維持不來了,再不能不向功利上認真,中國人正在開始正式學忙迫,學緊張,學崇拜功利,然而忙迫緊張又哪裡是生活的正軌呢?功利也並非人生之終極理想,到底值不得崇拜,而且中國人在以往長時期的閒散生活中,實在亦有許多寶貴而可愛的經驗,還常使我們回憶與流連。這正是中國人,尤其是懂得生活趣味的中國人今天的大苦處。(<匆忙與閒暇>)
觀乎錢穆視歷史道德人生為美好人生之最高境界,文學宗教人生次之,藝術科學人生又次之,這些都不能不從閒暇中來,但又不流於功利,而有一生命的定向。
據此,立志、持敬、收拾精神、中和是成就美好人生的最佳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