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不能深謀遠慮,容易衝動,是其致命傷。
他見高俅,盤纏家當都用清了,成本相當高。高俅拒絕幫助,按理他應懇求再三,或獻出祖傳寶刀以表誠意。偏偏楊志走到街上賣刀。敢問街上有多少人懂得欣賞寶刀?在不適當的場合做不適當的事,結果招來牛二搶刀。
楊志並非武藝差,他可以和林沖打到不分勝負,但第十二回記他殺牛二經過:
牛二道:「我要你這口刀。」楊志道:「我不與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楊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牛二爬將起來,鑽入楊志懷裡。楊志叫道:「街坊鄰舍,都是證見:楊志無盤纏,自賣這口刀,這個潑皮強奪洒家的刀,又把俺打。」街坊人都怕這牛二,誰敢向前來勸。牛二喝道:「你說我打你,便打殺直甚麼?」口裡說,一面揮起右手一拳打來,楊志霍地躲過,拿著刀搶入來,一時性起,望牛二顙根上搠個著,撲地倒了。楊志趕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連搠了兩刀,血流滿地,死在地上。
異常兇狠的表現,是「一時性起」造成,楊志怒上心頭,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魯智深也有「一時性起」的陋習,但他會審時度勢,拳打鎮關西是思前想後的。楊志不然,發起火來,連自己武藝比人高,可能搞出人命都不理會。
梁中書安排楊志押送生辰綱,他為何會和隨行軍士交惡?第十六回:
五七日後,人家漸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楊志卻要辰牌起身,申時便歇。那十一個廂禁軍,擔子又重,無有一個稍輕,天氣熱了行不得,見著林子,便要去歇息。楊志趕著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輕則痛罵,重則籐條便打,逼趕要行。兩個虞侯雖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氣喘了行不上。楊志也嗔道:「你兩個好不曉事!這干係須是俺的,你們不替洒家打這夫子,卻在背後也慢慢地挨。這路上不是耍處!」那虞侯道:「不是我兩個要慢走,其實熱了行不動,因此落後。前日只是趁早涼走,如今怎地正熱裡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勻。」楊志道:「你這般說話,卻似放屁!前日行的須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尷尬去處,若不日裡趕過去,誰敢五更半夜走?」兩個虞侯口裡不道,肚中尋思:「這廝不直得便罵人。」楊志提了朴刀,拿著籐條,自去趕那擔子。兩個虞侯坐在柳陰樹下,等得老都管來,兩個虞侯告訴道:「楊家那廝,強殺只是我相公門下一個提轄,直這般會做大老!」都管道:「須是相公當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彆拗,因此我不做聲,這兩日也看他不得,權且耐他。兩個虞侯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話兒,都管自做個主便了。」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注意「那十一個廂禁軍,擔子又重,無有一個稍輕,天氣熱了行不得,見著林子,便要去歇息。楊志趕著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輕則痛罵,重則籐條便打,逼趕要行」,非常要緊,楊志沒有絲毫同情心,不能體諒別人的辛苦,只知一味盡快完成任務!這類人其實很可怕,自己的事就重要,別人難受與我何干?待人嚴苛的結果是,軍士不聽楊志號令,給晁蓋等有機可乘,奪去生辰綱。
楊志的自傲、自尊 (故只求高俅一次),跟他以楊家將後人自居有關,第十二回:
那漢道:「洒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姓楊,名志。流落在此關西。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制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不想洒家時乖運蹇,押著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裡,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處避難。如今赦了俺們罪犯,洒家今來收的一擔兒錢物,待回東京去樞密院使用,再理會本身的勾當。打從這裡經過,顧倩莊家挑那擔兒,不想被你們奪了。可把來還洒家如何?」
……楊志悶悶不已,回到客店中,思量:「王倫勸俺,也見得是。只為洒家清白姓字,不肯將父母遺體來玷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不想又吃這一閃。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心中煩惱了一回。
在楊志看來,他是將門之後,身家清白,王倫熱情攏絡是理所當然,他不屑入夥亦在情理之中。
至於高俅拒伸援手,楊志覺得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即使花石綱丟失,楊志始終認為,錯在「時乖運蹇」、「風打翻了船」,非關其辦事能力低事。
項羽被圍垓下,自刎前大呼:「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這是老天要滅亡我,不是我不會用兵打仗)」。楊志的心態不是和項羽相似嗎?項羽動輒殺降、屠城,楊志不以仁心待軍士,項羽終被農夫故意欺騙,困於沼澤,楊志亦再次失職,亡命天涯。不肯自我承擔,將一切不幸歸咎於外在的人、事、命運,復添以殘忍無情,竊以為此性格必然招致厄運。
從高俅的話,「既是你等十個制使去運花石綱,九個回到京師交納了,偏你這廝把花石綱失陷了。又不來首告,倒又在逃,許多時捉拿不著。今日再要勾當,雖經赦宥所犯罪名,難以委用」,楊志不獲錄用,不純粹在運送不到花石綱,辦事能力低,更在逃避責任,不願承擔自己工作的過失,信用破產。「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不是事實,只是楊志個人的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