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 (1898 年 11 月 22 日 – 1948 年 8 月 12 日),揚州人,曾任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系主任,以擅寫白話散文和新詩著稱。《背影》、《荷塘月色》都是他的代表作,精於寫景、抒情。
朱自清也有議論文傳世,包括《論誠意》、《論老實話》、《論做作》等。不過,和梁、胡不同,其議論的對象以人生、人際關係為主,甚少對時政、舊風俗的批評。文章全用白話寫成,筆鋒平實淡薄,既少了梁啟超的憤慨,也少了胡適的冷智批判。
我們看看《論做作》其中一段:
有能耐的人,有權位的人有時不免「裝模作樣」,「裝腔作勢」。馬上可以答應的,卻得「考慮考慮」;直接可以答應的,卻讓你繞上幾個大彎兒。論地位也只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見客就不起身,只點點頭兒,答話只喉嚨裡哼一兩聲兒。誰教你求他,他就是這麼著!——「笑罵由他笑罵,好官兒什麼的我自為之!」話說回來,拿身份,擺架子有時也並非全無道理。老爺太太在仆人面前打情罵俏,總不大像樣,可不是得裝著點兒?可是,得恰到分際,「過猶不及」。總之別忘了自己是誰!別盡揀高枝爬,一失腳會摔下來的。老想著些自己,誰都裝著點兒,也就不覺得誰在裝。所謂「裝模做樣」,「裝腔作勢」,卻是特別在裝別人的模樣,別人的腔和勢!為了抬舉自己,裝別人;裝不像別人,又不成其為自己,也怪可憐見的。
語調、口吻的冷嘲熱諷,跟今天的「才子」陶傑不遑多讓,所謂「曲筆」也。
「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出自《宋史》的<鄧綰傳>。爬高枝的典故來自曹雪芹《紅樓夢》晴雯譏諷小紅。「怪可憐見的」則是賈母的口頭禪。這是學者散文旁徵博引而不著痕跡的套路。
再看《論老實話》的開首:
美國前國務卿貝爾納斯退職後寫了一本書,題為《老實話》。這本書中國已經有了不止一個譯名,或作《美蘇外交秘錄》,或作《美蘇外交內幕》,或作《美蘇外交紀實》,「秘錄」「內幕」和「紀實」都是「老實話」的意譯。前不久筆者參加一個宴會,大家談起貝爾納斯的書,談起這個書名。一個美國客人笑著說,「貝爾納斯最不會說老實話!」大家也都一笑。貝爾納斯的這本書是否說的全是「老實話」,暫時不論,他自題為《老實話》,以及中國的種種譯名都含著「老實話」的意思,卻可見無論中外,大家都在要求著「老實話」。貝爾納斯自題這樣一個書名,想來是表示他在做國務卿辦外交的時候有許多話不便「老實說」,現在是自由了,無官一身輕了,不妨「老實說」了——原名直譯該是《老實說》,還不是《老實話》。但是他現在真能自由的「老實說」,真肯那麼的「老實說」嗎?——那位美國客人的話是有他的理由的。
題目信手拈來,筆鋒平易近人,猶如朋友交談,這是朱氏議論文一大特色。
大體中國現代議論文的發展可由梁啟超、胡適、朱自清的文風反映。
前期的議論文因時局動盪、白話文不倡盛,故文中多文言,且以論政為主。梁啟超為其中代表。
中期的議論文因白話文已普及,而時局則由政治動盪轉成思想文化的激蕩,故文中用字已全為白話,且以反對舊文化為主,胡適為其中代表。
後期的議論文則因政局已穩,文章遂以論人生為題材,有朱自清一類作家。
有見於議論文篇幅較長,不便刊登及閱讀,部份作家將篇幅縮短,遂有雜文的出現。
又有作家把議論文的旁徵博引加以發揮,大量使用僻典入文,於是有學者散文。
寫雜文寫得出神入化的,首推魯迅。至於學者散文的代表人物,不得不提陳之藩。
陳之藩雖為電機工程學者,卻具有深厚的人文素養,撰有《旅美小簡》、《在春風裡》等。在《旅美小簡》中,有一篇<哲學家皇帝>,其中提到:
中學生送牛奶、送報;大學生作苦力、作僕役,已經是太習慣了的事。這些工作已經變成了教育的一部分。這種教育,讓每一個學生自然的知道了什麼是生活,什麼是人生。所以一個個美國孩子們,永遠獨立、勇敢、自尊,像個哲學家帝王。
希臘哲人,想出一套訓練帝王的辦法,這種辦法是讓他「從生硬的現實上挫斷足脛再站起來,從高傲的眉毛下滴下汗珠來賺取自己的衣食。」這是作一個帝王必經的訓練,可惜歐洲從未實行過這種理想。沒有想到,新大陸上卻無形中在實踐這句話,每一個青年,全在無形中接受這種帝王的訓練。
……「哲學家帝王」,不僅要受苦,還要有一種訓練,使他具有雄偉的抱負與遠大的眼光,可惜這一點,美國教育是忽略了。忽略的程度令人可哀。
……民主,並不是「一群會投票的驢」;民主確實需要全國國民都有「哲學家帝王」的訓練。在哲學家帝王的訓練中,勤苦自立,堅忍不拔那一部分,美國的教育與社會所賦與青年的,足夠了。而在人文的訓練上卻差得很多。
既有深刻的觀察,也有尖銳的批判,但不失資料的徵引,學者散文大概都有這些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