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0日 星期一

武松出差東京,潘金蓮巧遇西門慶

潘金蓮勾引武松不遂,懷恨在心,竟於武大郎面前誣陷武松調戲她,繼而用盡方法唆使武大郎疏遠親弟。

卻說潘金蓮勾搭武松不動,反被搶白一場。武松自在房裡氣忿忿地。天色卻早,未牌時分,武大挑了擔兒,歸來推門,那婦人慌忙開門。武大進來,歇了擔兒,隨到廚下。見老婆雙眼哭的紅紅的,武大道:「你和誰鬧來?」那婦人道:「都是你不爭氣,教外人來欺負我。」武大道:「誰人敢來欺負你?」婦人道:「情知是有誰!爭奈武二那廝,我見他大雪裡歸來,連忙安排酒請他吃。他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做聲,吃鄰舍家笑話!」武大撇了老婆,來到武松房裡叫道:「二哥,你不曾吃點心,我和你吃些個。」武松只不則聲。尋思了半晌,再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膀靴,著了上蓋,帶上氈笠兒,一頭繫纏袋,一面出門。武大叫道:「二哥哪裡去?」也不應,一直地只顧去了。

武大回到廚下來問老婆道:「我叫他又不應,只顧望縣前這條路走了去,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婦人罵道:「糊突桶,有甚麼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見你,走了出去。我猜他已定叫個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裡宿歇。」武大道:「他搬了去,須吃別人笑話。」那婦人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不吃別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話,我卻做不得這樣的人。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武大哪裡敢再開口。

正在家中兩口兒絮聒,只見武松引了一個土兵,拿著條扁擔,逕來房裡,收拾了行李,便出門去。武大趕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麼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哪裡敢再問備細,由武松搬了去。那婦人在裡面喃喃吶吶的罵道:「卻也好!人只道一個親兄弟做都頭,怎地養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謝天地,且得冤家離眼前。」武大見老婆這等罵,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

自從武松搬了去縣衙裡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賣炊餅。本待要去縣裡尋兄弟說話,卻被這婆娘千叮萬囑分付,教不要去兜攬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為何了解中國文化不可不讀「四大小說」?妻子離間丈夫和親兄弟的感情,這在《論》《孟》《老》《莊》看得到嗎?偏偏類似案例每日都在中國發生,至今依然。娶妻求淑女,經過潘金蓮此一反面教材,就知道是至理名言。

潘金蓮貌美,但有一點非常恐怖,她得不到的,馬上由愛變恨,欲置之於死地而後快。明明是她情挑武松,就是因為武松不就範,遂扭曲成武松調戲她,還要哭哭啼啼,「雙眼哭的紅紅的」。不顧是非、自我中心、演戲成精的女人最可怕,再貌美可以上床做愛,發洩一時性欲,卻非妻子人選,娶妻還是選真誠、會講道理、為夫君設想的好。

潘金蓮留在武大郎身邊,猶如一計時炸彈,隨時出軌偷食,此一情況,在武松出差東京後,更是無人制止。

捻指間,歲月如流,不覺雪晴,過了十數日。卻說本縣知縣自到任已來,卻得二年半多了;賺得好些金銀,欲待要使人送上東京去,與親眷處收貯使用,謀個升轉,卻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須得一個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來:「須是此人可去……有這等英雄了得!」當日便喚武松到衙內商議道:「我有一個親戚,在東京城裡住,欲要送一擔禮物去,就捎封書問安則個;只恐途中不好行,須是得你這等英雄好漢,方去得。你可休辭辛苦,與我去走一遭,回來我自重重賞你。」武松應道:「小人得蒙恩相抬舉,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自來不曾到東京,就那裡觀看光景一遭。相公明日打點端正了便行。」知縣大喜;賞了三杯,不在話下。

須知道武松打虎後,得了官職,成為陽穀縣都頭。都頭也者,低級軍官也。

上司安排好工作,武松如何敢推卻,但想到哥哥身旁有一不安守本份的淫婦,終究不得不理會。他終於決定在臨行前提醒武大郎,並警告潘金蓮。

且說武松領下知縣言語,出縣門來,到得下處,取了些銀兩,叫了個土兵,卻上街來買了一瓶酒並魚肉果品之類,一逕投紫石街來,直到武大家裡。武大恰好賣炊餅了回來,見武松在門前坐地,叫土兵去廚下安排。那婦人餘情不斷,見武松把將酒食來,心中自想道:「莫不這廝思量我了,卻又回來。……那廝一定強不過我,且慢慢地相問他!」那婦人便上樓去,重勻粉面,再整雲鬟,換些艷色衣服穿了,來到門前迎接武松。那婦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錯見了?好幾日並不上門,教奴心裡沒理會處。每日叫你哥哥來縣裡尋叔叔陪話,歸來只說道:『沒尋處。』今日且喜得叔叔家來,沒事壞錢做甚麼?」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話,特來要和哥哥、嫂嫂說知則個。」那婦人道:「既是如此,樓上去坐地。」

三個人來到樓上客位裡,武松讓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個杌子,橫頭坐了。土兵搬將酒肉上樓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勸哥哥、嫂嫂吃酒。那婦人只顧把眼來睃武松,武松只顧吃酒。酒至五巡,武松討付勸杯,叫土兵篩了一杯酒,拿在手裡,看著武大道:「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縣相公差往東京幹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兩個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話,特來和你說知:你從來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來欺負。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為始,只做五扇籠出去賣;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歸到家裡,便下了簾子,早閉上門,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大哥依我時,滿飲此杯。」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見得是,我都依你說。」吃過了一杯酒。

武松再篩第二杯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是個精細的人,不必用武松多說。我哥哥為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看覷他。常言道:『表壯不如裡壯。』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煩惱做甚麼?豈不聞古人言:『籬牢犬不入。』」那婦人聽了這話,被武松說了這一篇,一點紅從耳朵邊起,紫漒了面皮,指著武大便罵道:「你這個腌臢混沌!有甚麼言語,在外人處說來,欺負老娘!我是一個不戴頭巾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鱉老婆。自從嫁了武大,真個螻蟻也不敢入屋裡來,有甚麼籬笆不牢,犬兒鑽得入來!你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磚頭瓦兒,一個個也要著地。」武松笑道:「若得嫂嫂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應,卻不要心頭不似口頭。既然如此,武二都記得嫂嫂說的話了,請飲過此杯。」那婦人推開酒盞,一直跑下樓來,走到半胡梯上發話道:「你既是聰明伶俐,卻不道『長嫂為母』!我當初嫁武大時,曾不聽得說有甚麼阿叔,哪裡走得來!是親不是親,便要做喬家公。自是老娘晦氣了,鳥撞著許多事!」哭下樓去了。有詩為證:

良言逆聽即為讎,笑眼登時有淚流。只是兩行淫禍水,不因悲苦不因羞。

且說那婦人做出許多奸偽張致,那武大、武松弟兄兩個吃了幾杯。武松拜辭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來,和你相見。」口裡說,不覺眼中墮淚。武松見武大眼中垂淚,便說道:「哥哥便不做得買賣也罷,只在家裡坐地。盤纏兄弟自送將來。」武大送武松下樓來,臨出門,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語,休要忘了。」

我們集中看潘金蓮的反應。

初時尚以為武松回心轉意,「重勻粉面,再整雲鬟,換些艷色衣服穿了,來到門前迎接」。

及至聽得武松「籬牢犬不入」,知道話中有話,是在諷刺她不守婦道,馬上紫漲了臉,破口指著武大郎大罵,還推開酒盞,一直哭著跑下樓。

好聽一點,是真性情,是敢愛敢恨。難聽一點,是不知自省,仍然覺得自己之前偷漢子、起亂倫的念頭為無問題。

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有一康敏,為丐幫副幫主馬大元的夫人。其貌美,卻豔媚入骨,淫蕩成性,跟白世鏡、全冠清等都有一手。因喬峰沒有正眼望她,由愛變恨,展開報復,終於喬峰契丹人的身世被揭穿,成為武林公敵,無處容身。他最心愛的女人阿朱也間接因此而死。康敏和潘金蓮有著若干的相似性,要之,這類女人都不是好妻子,可狎玩,但絕不能過人世。

武松和武大郎一段兄弟情寫得很好。

「我兄弟見得是,我都依你說」、「『兄弟去了!早早回來,和你相見。』口裡說,不覺眼中墮淚」,男兒有淚不輕彈,武大郎哭起來,反映他對武松確有深厚的兄弟情。

武松何嘗不是如此,「武松見武大眼中垂淚,便說道:『哥哥便不做得買賣也罷,只在家裡坐地。盤纏兄弟自送將來。』」寧願自己去供養哥哥,都不願哥哥為謀生而被「戴綠帽」,這個弟弟真懂得為兄長著想。

武松走了,

只說武大郎自從武松說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罵了三四日。武大忍氣吞聲,由他自罵,心裡只依著兄弟的言語,真個每日只做一半炊餅出去賣,未晚便歸。一腳歇了擔兒,便去除了簾子,關上大門,卻來家裡坐地。那婦人看了這般,心內焦躁,指著武大臉上罵道:「混沌濁物,我倒不曾見日頭在半天裡,便把著喪門關了,也須吃別人道我家怎地禁鬼!聽你那兄弟鳥嘴,也不怕別人笑恥。」武大道:「由他們笑道說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說的是好話,省了多少是非。」那婦人道:「呸!濁物!你是個男子漢,自不做主,卻聽別人調遣。」武大搖手道:「由他。他說的話,是金子言語。」

自武松去了十數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歸;歸到家裡,便關了門。那婦人也和他鬧了幾場,向後鬧慣了,不以為事。自此這婦人約莫到武大歸時,先自去收了簾子,關上大門。武大見了,自心裡也喜,尋思道:「恁地時卻好!」

且看「整整的吃那婆娘罵了三四日。武大忍氣吞聲,由他自罵」,換了在現代西方社會,早該離婚了!根本全無愛情在其中,只有恨意!

「心裡只依著兄弟的言語,真個每日只做一半炊餅出去賣,未晚便歸。一腳歇了擔兒,便去除了簾子,關上大門,卻來家裡坐地」、「我的兄弟說的是好話,省了多少是非」、「他說的話,是金子言語」俱見出武大郎極度信任武松,完全依照武松吩咐行事。這對潘金蓮來說,自然是壞極了,慾火焚身可想而知。

女人不識性愛則矣,一旦接觸過性愛,繼而享受其中,對性愛有要求,她是不能回頭的。潘金蓮曾經嘗試認命,做好武大郎的妻子,「自此這婦人約莫到武大歸時,先自去收了簾子,關上大門」可以為證。然而,當她遇上俊俏的西門慶,經過一番際遇,卒之按捺不住內心慾火,跟西門慶通姦。

潘金蓮與西門慶初次見面,見以下一段描述:

又過了三二日,冬已將殘,天色回陽微暖。當日武大將次歸來,那婦人慣了,自先向門前來叉那簾子。也是合當有事,卻好一個人從簾子邊走過。自古道:「沒巧不成話。」這婦人正手裡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那人立住了腳,正待要發作;回過臉來看時,是個生的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窪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這婦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頭把手整頭巾,一面把腰曲著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請尊便。」卻被這間壁的王婆見了。那婆子正在茶局子裡水簾底下看見了,笑道:「兀誰教大官人打這屋簷邊過?打得正好!」那人笑道:「倒是小人不是。沖撞娘子,休怪。」那婦人答道:「官人不要見責。」那人又笑著,大大地唱個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雙眼,卻只在這婦人身上,臨動身,也回了七八遍頭,自搖搖擺擺,踏著八字腳去了。這婦人自收了簾子叉竿歸去,掩上大門,等武大歸來。

「回過臉來看時,是個生的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窪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兒」、「那一雙眼,卻只在這婦人身上,臨動身,也回了七八遍頭,自搖搖擺擺,踏著八字腳去了」,僅此,已把西門慶的色鬼樣相寫盡,一副色迷迷的「鹹濕佬」模樣。

西門慶的出身為何?

原來只是陽穀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從小也是一個奸詐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來暴發跡,專在縣裡管些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因此,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那人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排行第一,人都喚他做西門大郎。──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