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心學略>寫於 1948 年,較《中國思想史》、《宋明理學概述》早三年。
文章一開首便指出「朱子未嘗外心言理,亦未嘗外心言性。」據錢穆理解,朱子「言心者極多」,「有極近陸、王者,有可以矯陸、王之偏失者」。欲見「朱、陸異同之真際」,不得不先了解朱子之心學。
或云:未嘗外心言理、言性,豈不等同心即理?錢穆亦承認,說:「其明言心即理處尚多」。不過,嚴格言之,「朱子所謂心即理,亦有一限度」,「未到仁者地位,即不得漫言心即理」,「未到知者地位,亦不得漫言心即理。」換言之,心即理是「仁且知既聖矣」的境界,這裡有一系列工夫需要做。
錢穆舉陸象山「東海有聖人,西海有聖人,千萬世之前之後有聖人,此心同,此理同」,論證陸學也同意「苟不到聖人地位,亦不得漫言心即理」。如是者,朱、陸分歧似不甚大。
那麼,朱、陸的根本分手處在何?錢穆說:「朱子斥陸學,最要在其盡廢講學,不肯窮理。換言之,則是只主『尊德性』而忽了『道問學』」。
象山「雖不識一箇字,亦還得堂堂地做箇人」、陽明「只要成色純,一錢也是黃金」,都不鼓勵人博學。在朱子看來,「氣質純者不免為無見識底獃人,意思高廣便都顛了」,況且世間人事複雜,應變須有學問,非現成可期,心學不免有偏。
讀書窮理的分歧,另一面看便是「識心」、「存心」的差異。陸學把工夫用在「識心」上,只講究塊然守此心,以為是「尊德性」,竟不知「存心」以識理,收此心了仍得用,後者正是朱子所擅長。按朱子意,塊然守這心,心便是死了,便是人欲,必須繼此下博學工夫,心才可以活過來。此乃朱子論心之精采處,足以矯正陸、王之偏失者。
錢穆留意到孔子一番話:「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他認為,「象山、陽明注意及此,則不對朱子有深斥」。
象山譏格物窮理為支離、為逐末,錢穆不以為然。「既主心同理同,則聖人之心即是我心;聖賢底心,都寄託在書本上,讀書窮理,不得謂是支離。」又有謂窮理是求於外,錢穆反駁:「別人說出來,反之於心,見得為是,亦是內」、「大抵人多認我為內,人為外,此層上引朱子語已辨之。又多認心為內,身為外,朱子亦加辨斥。」
李延平是朱子的老師,為默坐澄心之學,朱子不敢苟同,批評有關工夫令人「只理會得門內事,占便宜,自了也」。
總之,「牢守自心平地直達聖人境界,不肯把聖人來做準的」,朱子一律斥之為「規模窄狹,不復取人之善」。錢穆說得好,「朱子只把『收放心』看做學問底開頭工夫,不認『收放心』是學問底收梢工夫。從此上朱子便和象山歧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