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鳳姐一出門,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賈母開心得對眾人笑道:「你們瞧,這山坡上配上她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眾人回答:「就像老太太屋裡掛的仇十洲畫的《雙艷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一語未了,只見寶琴背後轉出一個披大紅猩氈的人來,正是寶玉。寶玉、寶琴來至賈母跟前,寶玉笑向寶釵、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攏翠庵。妙玉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我已經打發人送去了。」眾人笑說:「多謝你費心。」
眾人出了園門,到賈母房中吃飯。飯後,大家又說笑了一回。忽見薛姨媽前來,向賈母提議「正該賞雪才是」。鳳姐笑道:「如今先秤五十兩銀子來,交給我收著,一下雪,我就預備下酒,姨媽也不用操心,也不得忘了。」鳳姐這麼說,自然和榮國府入不敷支情況嚴重有關,故要想法子多取些銀兩,「機關算盡太聰明」。然而,看在賈母眼裡,這不免有失體面,薛家、賈家是同氣連枝,平起平坐的,怎能給薛姨媽看見榮國府的困窘?賈母先笑道:「既這麼說,姨太太給他五十兩銀子收著,我和他每人分二十五兩,到下雪的日子,我裝心裡不快,混過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鳳丫頭倒得了實惠。」假裝與鳳姐意見一致,再在鳳姐得意忘形的時候,話鋒一轉,說:「呸!沒臉的,就順著竿子爬上來了!你不該說姨太太是客,在咱們家受屈,我們該請姨太太才是,那裡有破費姨太太的理!不這樣說呢,還有臉先要五十兩銀子,真不害臊!」鳳姐如何應對?不開心嗎?很尷尬嗎?不是,竟是笑道:「我們老祖宗最是有眼色的,試一試,姨媽若鬆呢,拿出五十兩來,就和我分。這會子估量著不中用了,翻過來拿我做法子,說出這些大方話來。如今我也不和姨媽要銀子,竟替姨媽出銀子治了酒,請老祖宗吃了,我另外再封五十兩銀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罰我個包攬閑事。這可好不好?」鳳姐做事最大的問題是,只講究利,忽略了禮,偏偏禮是世家大族、皇親國戚必須恪守的。賈母所言,與其說是詰難,不如看成是提醒,對鳳姐的提醒。鳳姐心知肚明自己有權當家,全賴賈母信任,故此她必然繼續奉承、巴結、討好,不露出半分怒容。尤其值得注意是旁觀眾人的反應,「眾人都笑了」、「話未說完,眾人已笑倒在炕上」,鳳姐汲汲於開源的苦衷,榮國府財政的艱難,眾人彷彿懵然不知。
賈母因談及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兒上還好,遂細問她年庚八字及家內景況。薛姨媽會意,知道賈母是要與寶玉求配,奈何寶琴早已許過梅家,於是只好半吐半露告訴賈母:「可惜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 (成) 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這裡,把他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他父親就辭世了,他母親又是痰症。」
程乙本改「大約是要與寶玉求配」為「大約是要與他求配」,據上文下理推測,「他」該指寶琴,不復是寶玉。這麼一個改法很重要,令賈母的心意一百八十度轉變,按脂評本,賈母未必有意讓黛玉成為寶二奶奶 (黛玉當時病情已經惡化,賈母心意轉變,是可以理解的),但按程乙本,賈母只是想為寶琴作媒,為其找夫婿,這夫婿未必就是寶玉,此令其作為寶黛戀之護法神的形象更一貫,未被損壞。
鳳姐不等薛姨媽講完,便嗐聲跺腳的說:「偏不巧,我正要作個媒呢,又已經許了人家。」賈母笑道:「你要給誰說媒?」鳳姐說道:「老祖宗別管,我心裡看準了他們兩個是一對。如今已許了人,說也無益,不如不說罷了。」賈母知鳳姐意思,聽見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嗐聲跺腳」即嘆氣頓腳,形容人焦急、氣憤或惋惜的樣子。鳳姐那麼大動作,加上大大聲說:「我正要作個媒呢,又已經許了人家」,是要給賈母 signal,避免賈母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