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賢師是我中一時的班主任,他教中文科。
子賢師個子不高,卻擅長攝影。印象中,全校影班相,都由他親自操刀,4A 課室旁有一黑房,專門供攝影學會使用,攝影學會的負責人是誰?正是子賢師。
那個年頭,教學的自由度較大,背誦亦非洪水猛獸,不用敬而遠之。子賢師教李白,一時興起,向我們諸位中一生說:「請問誰有信心明天能夠背誦以下李白一首作品?」說畢,竟將《蜀道難》全篇唸一遍 (後來我才知道《蜀道難》是中六中國文學的範文),要我們記熟若干艱澀字詞的讀音。那時的我好挑戰高難度,子賢師又是我素來敬重的老師,遂二話不說,用一晚時間背了,翌日由頭至尾在堂上背誦一次,子賢師讚好。經此一役,我對中國文學起好感,生信心,我更希望子賢師能在高中階段教我中國文學,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我中四至中七,中國文學都是子賢師教授。
子賢師有一習慣,好在新年後的開課日,跟學生講「恭喜發才」。據他解釋,一般人常講「恭喜發財」,貝字邊的財,即是錢的意思。然而,對正在讀書的學生來說,錢不及才華重要。勇於發現自己的才華並發現得到,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一件事,故值得恭喜。又公開試前夕,子賢師會自掏腰包請我們吃「勁過飯」,「勁過飯」是港大傳統,子賢師在港大文學院畢業,遂將傳統移入荃濟。
談及子賢師與港大文學院,不得不提他在公開試的奮鬥史。據他憶述,他高考並非一凡風順,第一年有大學取錄,卻非其心儀大學之學系,於是毅然自修重考,終於翌年成績躍升,才入港大文學院。他常以此勉勵我們,勿因入到任一所大學任一學系而自滿,要了解該學系的出路,該大學的名聲,還有自己是否真的喜歡,如果不太好,不如重考,待成績好些再選過,他便是個好例子。子賢師的話,我當年聽不明白,到了現在,讀了哲學系,又受著讀哲學出路狹窄拖累,十年無所成,成家立室固然無望,舊有家庭之維繫亦有困難,復思子賢師此言,實在擲地有聲,我則無可奈何至極。
子賢師教書很生動,中四文學第一課教《詩經》<碩鼠>,他用台灣歌手張洪量<妳知道我在等妳嗎>的歌詞結構來闡釋什麼是疊章法、一唱三嘆。中六讀張愛玲《半生緣》,子賢師安排我們 (當時文學組共五人) 在堂上先觀看《傾城之戀》電影,由電影至小說,由短篇<傾城之戀>、<金鎖記>、<第一爐香>再到長篇的《半生緣》,由淺入深。誠然,礙於天資,我當時是看不明白,對子賢師好用電影講文學的呈現亦不以為然,及至十四年後的今天,讀過《紅樓夢》,我才明白呈現是什麼一回事,文學和中文最大的分別,前者是如如呈現,後者是平鋪直敍。小說寫得好,也需要用呈現,而非散文的敍述。
中七畢業那年,子賢師是我班主任,我們寫心意卡給他。我猶記得當時寫了希望他盡快找到女朋友,十四年過去,我逐漸明白結識伴侶之不易,原來不是你喜歡就行,也需要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倘若別人已是他人妻子,乃至他人母親,再愛,又有何用?有了這番對人生的閱歷,我開始發覺以前的自己天真幼稚,真不知子賢師當年看了,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