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與襲人相知相識,傾談起來。
一時寶玉來了,寶釵方出去。寶玉便問襲人道:「怎麼寶姐姐和你說的這麼熱鬧,見我進來就跑了?」問一聲不答,再問時,襲人方道:「你問我麽?我那裡知道你們的原故。」
此時二人已經開始冷戰,襲人氣寶玉先前把自己的話當耳邊風。
寶玉聽了這話,見他臉上氣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麼動了真氣?」襲人冷笑道:「我那裡敢動氣!只是從今以後別再進這屋子了。橫豎有人伏侍你,再別來支使我。我仍舊還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說,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
襲人是妒忌、吃醋寶玉另有人服侍嗎?非也,她是為寶玉冥頑不靈、不受勸而忿怒,但礙於主僕身份,不能太過表露,遂說「我那裡敢動氣!」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深為駭異,禁不住趕來勸慰。那襲人只管合了眼不理。寶玉無了主意,因見麝月進來,便問道:「你姐姐怎麼了?」麝月道:「我知道麽?問你自己便明白了。」
麝月和襲人心意相通,價值觀相同,所謂「公然又是一個襲人」,她當然知道襲人因何忿怒。「問你自己便明白了」,說白些,就是你寶玉反省一下自己做過什麼行為。
恰好寶玉是個「蠢物」,叫他反省,等於令他更困惑。
寶玉聽說,呆了一回,自覺無趣,便起身嘆道:「不理我罷,我也睡去。」說著,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
襲人雖恨寶玉,但畢竟對他關懷備至。
襲人聽他半日無動靜,微微的打鼾,料他睡著,便起身拿一領斗蓬來,替他剛壓上,只聽「忽」的一聲,寶玉便掀過去,也仍合目裝睡。襲人明知其意,便點頭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氣,從此後我只當啞子,再不說你一聲兒,如何?」寶玉禁不住起身問道:「我又怎麼了?你又勸我。你勸我也罷了,才剛又沒見你勸我,一進來你就不理我,賭氣睡了。我還摸不著是為什麼,這會子你又說我惱了。我何嘗聽見你勸我什麼話了。」襲人道:「你心裡還不明白,還等我說呢!」
寶玉最大的問題是不能自省,亦對女兒家無故發怒找不出個所以然來,問題處理不了,就丟開不理,缺乏責任心。
正鬧著,賈母遣人來叫他吃飯,方往前邊來,胡亂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
此見寶玉在乎襲人,為襲人的事心不在焉。
只見襲人睡在外頭炕上,麝月在旁邊抹骨牌。寶玉素知麝月與襲人親厚,一併連麝月也不理,揭起軟簾自往裡間來。麝月只得跟進來。寶玉便推他出去,說:「不敢驚動你們。」麝月只得笑著出來,喚了兩個小丫頭進來。寶玉拿一本書,歪著看了半天,因要茶,抬頭只見兩個小丫頭在地下站著。一個大些兒的生得十分水秀,寶玉便問:「你叫什麼名字?」那丫頭便說:「叫蕙香。」寶玉便問:「是誰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寶玉道:「正經該叫『晦氣』罷了,什麼蕙香呢!」又問:「你姊妹幾個?」蕙香道:「四個。」寶玉道: 「你第幾?」蕙香道:「第四。」寶玉道:「明兒就叫『四兒』,不必什麼『蕙香』『蘭氣』的。那一個配比這些花,沒的玷辱了好名好姓。」一面說,一面命他倒了茶來吃。襲人和麝月在外間聽了抿嘴而笑。
寶玉畢竟是孩子氣,長不大,有了情緒,不開心,就直接表露,不懂好好控制。這樣的人不知自省,其實很難怪,故襲人和麝月都抿嘴而笑,怒氣也少了幾分。
這一日,寶玉也不大出房。
脂批:「此是襲卿第一功勞也。」
也不和姊妹丫頭等廝鬧。
脂批:「此是襲卿第二功勞也。」
自己悶悶的,只不過拿著書解悶,或弄筆墨。
脂批:「此雖未必成功,較往日終有微補小益,所謂襲卿有三大功勞也。」
據此,寶玉果真不知襲人生氣的原因?果真不懂自我反省?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也不使喚眾人,只叫四兒答應。誰知四兒是個聰敏乖巧不過的丫頭,見寶玉用他,他變盡方法籠絡寶玉。
脂批:「又是一個有害無益者。作者一生為此所誤,批者一生亦為此所誤,於開卷凡見如此人,世人故為喜,余反抱恨,蓋四字誤人甚矣。被誤者深感此批。」
《紅樓夢》是一部有自傳性質的小說,「四兒」極可能有生活原型,她的聰敏乖巧,誤了曹雪芹,也誤了脂硯齋。一脂一芹對此人非常痛恨。小說中,「四兒」最後被王夫人以「勾引寶玉」為理由,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