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與北靜王會面,
見寶玉戴著束髮銀冠,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面若春花,目如點漆。水溶笑道:「名不虛傳,果然如『寶』似『玉』。」
脂批:
傷心筆。
為何是「傷心筆」?看過富察明義 (號我齋,乾隆帝孝賢皇后之侄,喜歡飲酒賦詩,和曹雪芹的好友敦敏、敦誠有所接觸) 題《紅樓夢》組詩,會找到答案,其二十「詠對景悼顰兒」:
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
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
「王孫瘦損骨嶙峋」是指賈府抄家後寶玉營養不良的形貌。與「面若春花,目如點漆」相比,怎不教人傷心?
關於北靜王,也很有趣,開口便說了句:
令郎真乃龍駒鳳雛,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未可量也。
脂批:
妙極!開口便是西昆體,寶玉聞之,寧不刮目哉?
「雛鳳清於老鳳聲」出自晚唐詩人李商隱《韓冬郎即席為詩相送因成二絕》,原意是小鳳凰的鳴叫聲比老鳳更清越動聽,比喻青出於藍,後輩更有才華。詩人後來片面追求李商隱的雕彩巧麗,發展李商隱追求形式美的傾向,成就西昆體。
令郎如是資質,想老太夫人、夫人輩自然鍾愛極矣;但吾輩後生,甚不宜鍾溺,鍾溺則未免荒失學業。昔小王曾蹈此轍,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
曹雪芹愛寫鏡像人物。晴雯是黛玉鏡像,襲人是寶釵鏡像,北靜王水溶某種意義上也是寶玉的鏡像 (聰明伶俐、年幼時被長輩溺愛、擅詩),故寶玉樂於和他交往,關係親切。
小王雖不才,卻多蒙海上眾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是以寒第高人頗聚。令郎常去談會談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
「令郎常去談會談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反映北靜王已然醒悟過來,向仕途經濟用力 (寶玉視為「國賊祿鬼」之途),他和寶玉畢竟不盡相同。
「海上眾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是以寒第高人頗聚」,此不是結黨結社,建立黨羽勢力麼?
水溶又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來,遞與寶玉道:「今日初會,傖促竟無敬賀之物,此系前日聖上親賜鶺鴒香念珠一串,權為賀敬之禮。」
當今皇上親賜之物,竟可隨便給予他人,北靜王的忠誠值得懷疑。
至此,忠順王尚未出現,但北靜王圖謀不軌,已見端倪。
第十六回:
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鶺鴒香串珍重取出來,轉贈黛玉。黛玉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遂擲而不取。寶玉只得收回,暫且無話。
何解黛玉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以其「葬花人」的身份推敲,對北靜王如此反感,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北靜王日後直接間接導致大觀園群芳離散,賈府「家亡人散各奔騰」。否則,黛玉不至於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