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入職時,是 2015 年。那個年頭,趙小中文組尚有做了很多年的中文老師在。以我當年最常接觸,該推曾 sir。他是典型的儒家君子,耕讀傳家那種,這很了不起,現代人都知孔孟,卻不一定知耕種。趙小的幾塊田,是曾 sir 包辦的。我很佩服他。學問上,他也很博、很廣。他好佛學,我曾向他請教。有次甚至提過唐君毅先生的名字,他覺得唐先生的書太深,一般人其實很難讀得明白,我很認同。那時的校訊,由他一手包辦。字裡行間有一種古樸儒雅的氣質,是真正的文學。我慣寫尖刻的時論雜文,傾向簡單直捷,失於急迫,文氣反而缺少那份古雅,好的中文是講究古雅的,可惜很多人不知。當時我負責協助有需要的學生完成作文,在曾 sir 的課堂,他是不會規限我的,自由發揮,想怎樣就怎樣。或許是那份儒雅,那份親切,那份自由,很多學生都很喜歡他。
張老師,我是在她代課時認識,我入職她已退休了。最令我印象深刻,可能是前幾年她對我說的一番話,她說現在的四年級學生連筆順都寫得不正確,很多錯別字。這一種為學生感憂心而汲汲於求教好的態度,是另一種趙小中文組老師的形態。
我首次負責編輯校對《學生文集》,是因為唐老師。她最厲害的地方是善於用人。有些人用人,是會作出種種指示的,不准做這不准做那,逾越界線又不可,諸多制肘。唐老師沒這個問題,她叫你做,就信得過你的能力會做好這件事。我後來很多工作紙校對乃至現在宣傳會作建言,都是因為她這種態度。做領袖有時不必自己厲害,只需懂用厲害的人,三國的劉備就是這形態,曹操在此方面比不上劉備。唐老師另一個厲害的地方是她改文會寫評語。評語,很多老師會傾向和學生對談,寫點窩心說話,當年唐老師的評語不是這種,是一些具體建議教你怎樣寫得好一些,此便顯功力了。誠然,學力上,她不及曾 sir 淵博,但學生跟著這類老師,下學而上達,得益亦不少。小學教育其實需要這類中文老師。
黃老師教中文,但也是圖書館主任。她與唐老師友好,但二人屬不同風格。唐老師尚有拘束,具中國傳統的禮教殘餘。黃老師率性得多,因為無拘束,所以活潑。她數年前曾任小一某一班的班主任,我很喜歡到她班溜躂,那是自由的空氣,不知是教師影響學生,還是學生天性就愛好自由,那班學生很討人喜愛,都是些機靈活潑的可人兒,無世俗的邪氣,無白眼,也無阿諛,很難得。黃老師與楊 sir 亦友好,楊 sir 也是率性而活潑。他們教中文的表現,我不太清楚,但有一件事我至今仍記得,即談論普教中是否合適。對於我這類長期在網上寫反共文章的人,當然直斥普教中是胡語,是金元以後經清朝普及的北方話。可是,當年在教員室,黃老師與楊 sir 是會對普教中問題有所思考的,他們不是一味執行。這已經不得了。我那時隨意說了句「普通話是胡語!是外族語言!」那時趙小就是可以容許一教學助理發這樣的意見,可見風氣之自由。
2016 年起,唐老師成為主任,要處理學生事務,中文科很多東西交陳老師負責。陳老師很得學生歡心,就學生撰文所見,喜歡她的很多。她亦樂意在改文評語中給予學生鼓勵,或跟學生訴心聲,非常愛學生,熱心教學。若論中文學養,她擅長應用式的中文,故她著重錯別字,著重繁簡體字運用,著重筆順。經她批改的文章,有清晰的起承轉合,有明確的論點,卻無文辭的儒雅,也甚少出人意表之作。這是典型的中國語文,卻不是中國文學,藝術性欠奉。2016 年的《學生文集》亦未交我編輯校對,由另一位校務處同事負責輸入。2017 年我重新負責,但陳老師原則上是想我保留學生作品的神髓,盡量避免太多修改。我對中文有一份執著,她則執著中文之餘,更執著對學生本人的尊重,文是學生寫的,不是太差的話,就讓它原稿出,改些少字就可以,她的用心,我這幾個月才意會到。辦事能力上,陳老師很幹練,一人負責構思橫跨五千年歷史的趣劇、自造電子簡報、選角、教學生怎樣做......後來的中文科老師很少如此。
翟、姚二老師為後進,都是 2016 年加入趙小。
我和姚老師有接觸,是因為要看顧一姓王的 SEN 學生。當年覺得她很惡,也不敢進入其課堂。翌年,她當小一班主任,與那些小女孩打成一片,迄今那些小女孩仍然記得她,她也許有愛錫學生的一面。
翟老師我和她交流較多,對她的感受也較複雜。2016 年開學第一天,我被安排到她班房協助,一名姓李的小女生多次出位,她氣得很。回到教員室,我跟她建議可以用些影片作視覺刺激,令小女生集中,這是我和她第一次交談。她有教五年級中文,而我又要負責協助有特殊學習需要的學生作文。看到她對待學生,比姚老師還兇猛,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外貌頗美的女子這麼兇。當然,隨著時日推移,她似乎知道亦師亦友的經營更重要,現在不少升了中的舊生仍記掛她,和她適時轉變態度有關。在她的課堂協助作文,她很有心,設計好工作紙,有例句,學生只需依例句續寫即可。可是,我其實不太認同此一做法,雖則指導時方便了些,舒服了些,但學生幾近無創作力、想像力可以發揮,一條條框框設計好,你順著寫吧,這是公文寫法,是做 Data Base Question,不是中文。中文講究藝術美,講究天馬行空。翟老師教不到。曾 sir、唐老師、黃老師教到,她教不到。即使後來陳老師離職,她接棒教成績中上的四年級生,那班學生的文章仍是四平八穩,了無新意。這很可惜。當然,她很有辦事能力,中文科的寫作工作紙好像是她手筆,部份學校宣傳工作也是她負責。可是,學力學養,是勉強不來的。
有兩件事很有趣。一次我教小五男生寫友情,越寫越朦朧,越寫越曖昧,約略有「不能沒有你」、「不能失去你」等語句。翟老師批改,弄不清楚這是寫友情抑或同性戀,問我確實意思為何,我回答「兩樣都有啲啦」。其實情感世界,怎分得那麼仔細?總有些「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男女如是,男男、女女又為何不可?由此可見翟老師的思維是比較黑白分明,有清晰界線,接受不到朦朧、灰色地帶。另一件是她暑假後離職移民加拿大,竟因上頭指示,絲毫不透露給學生有關消息。她可是班主任啊!我對她班的學生說了,學生有所反應,她問我何以要對學生說,知不知事態很嚴重?我回答「學生是人啊!有情感的!試問他們如何接受一親愛的老師突然消失,永不復見?」她聽後默然。翟老師是中文大學出身,對我亦頗客氣,我也曾想過對她道謝,畢竟她的工作紙減輕了我指導作文的負擔。然而,客觀地說,她教的不是最好的中文,她給學生的評語,亦流於心聲分享互動一類,非唐老師當年的實際寫作建議。
基本上,這幾年入職的,都是守成,未能有所開創,開創只是開出一個個框框,作繭自縛而已。當然,守成的全走了,舊的都走了,新的又要重新適應,然後受不住走了,這基本上為一凋零局面。遙望五年前光景,有時甚為感慨。
刻下唐老師一人苦撐中文組,但中文組是不能靠一人撐起的。青黃不接、交棒出現斷層、規範化程序化造成的後遺症,再加上校方不以中文為重點發展項目,趙小中文組自興而衰,豈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