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宗、華嚴宗的理論分歧,在道家思想的發展中也可以找到。莊子教人破成心,「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不要強去分別,明白「『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萬物自能平齊,人我自然無異。向秀卻不教人破成心,而是另開一層無心 (玄心) 以化去成心之不良影響。人自有生,不能不作分別,學習認知本身就是一連串的區分、辨識,成心很難破。然而,成心破不了,不等於奉旨執著,執是執定區分、辨識的結果以為真,著是對區分、辨識的結果留戀不捨、著跡、滯留。假如不執不著,縱使心生分別,又何來添悲添哀?《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向秀是有這種傾向 (唐君毅在《哲學概論》談現象主義時,已指出向郭玄學與般若宗的近似性。見楊儒賓《儒門內的莊子》),禪宗六祖慧能聽「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豁然大悟,牟宗三指禪宗義理通於天台宗,如是者,向秀的莊學可謂道家學派中的天台宗。
莊子要人超越成心所產生的狹隘的是非 (如儒墨之是非) 而升高一層,他因此看不起蜩與學鳩,譏笑說:「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向秀對蜩與學鳩無貶抑,反而肯定牠們也有屬於自己的率性逍遙,背後的理由是:他認為每種是非都有其賴以成立的合理性及局限,沒有誰比誰高級,鯤鵬之是非不見得定然高於蜩與學鳩的,反之亦然,所以譏笑大可不必。
莊子曰:「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世間一切分別、一切是非都作為整全的道的虧損、欠缺而存在,此乃其「齊物」之基礎。向秀「齊物」的基礎不是這樣,每種分別、是非都有其賴以成立的合理性及局限,安然接受自己所習慣的那套分別、是非,各自俱可得逍遙。前者容易開出傲視一切的人生態度,後者則能教人謙虛,看出世間一切兼具正面及負面價值。
由於保住成心,故可成就科學、技術、文學、歷史、政治等世間不同的事業;由於開出無心 (玄心),故不拘泥於科學、技術、文學、歷史、政治等事業,而常保持心靈之活潑,瀟灑豁達,來去自如。東晉「風流宰相」謝安,面對前秦大軍壓境,依然從容不迫,跟朋友下棋,取得勝利,喜不形於色,仍舊彈琴、飲酒、作詩,便是向秀莊學的具體例示。
成心及其所開出者,叫做「跡」;無心 (玄心) 及其所開出者,叫做「冥」(王弼叫做「本」)。向秀的「跡冥論」,是圓教模型、圓教理念。天台宗之思路類似「跡冥論」,所以它是佛學中的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