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數個小時,2019 年將步向終結,對其他人來說,這或許只是又過了一年。可是,對我而言,2010 年剛好是大學畢業。我在這個人間世混了將近十年,越來越有一種感覺:我一無所有。
回想十年前,我曾打算成為一位教中史的中學老師,或一名電台 DJ。我萬萬沒想過自己會到小學當教學助理,一當就十年。我也想過回大學做研究生,但終究沒成事。是能力?性格?抑或際遇?我無意深究。我只能在捱,一年年地捱,但我捱得什麼?最近有學生發現我頭上有白髮,身體健康亦不如前,而我明年隨時離職,一切又重頭來過,我這十年究竟在捱什麼?連我也不知道,我只知自己已失去了青春,賠上了健康。
最令我痛心是我心愛的女人曉瑩永遠在我人生中消失。對於她,我內心的感覺是五味雜陳。我不想說她如何如何待我,事實上,這亦不全是她的問題,是種種因緣,令她選了另一個,永遠不給我機會,而恰巧我就是放不下她罷了。我要在一個沒曉瑩的人生中過活,更嚴峻是,我似乎再不能花心神精力另覓對象去愛,換言之,在我前面,將是獨居老人式的人生。父親隨時不在,弟弟未來也可能有自己的世界,無所依傍,加上病患,我實在不敢想下去。
曾經有一刻,我想過用對文史哲、對時政的關心充塞人生 (亦可說是求麻醉),但特別是最近一年,我不禁問:我寫的這些東西,我研究的這些東西,是不是我想要的?經過反覆的想,答案是否定。特別是拿這些文章跟我已經喪失的比較,我更覺自己在做於人生無益的事。儘管可堆砌種種理由自我開解,但當想到我的最愛都不在我身邊,那種痛並不能被文章解消掉。既然不太重要,就不用全身心去做,我已浪擲光陰快十年,未來如非必要,盡量少寫些,畢竟我寫與不寫,於世界並無增損。
母親離世已八年。從前我會想,我們死後會不會再見?不只她,對外婆,對曉瑩,我都希望死後可以再見,彌補一點生前遺憾。然而,人年紀越大,越發現這個願望不可能實現。假如有上帝,今生尚且讓我和她們無法相見,祂怎會突然大發慈悲,讓我見她們呢?假如沒有上帝,死後世界之有無尚且不敢肯定,遑論如何如何。想念及此,有時感到做人很悲涼,緣份造就幸福,也造就永遠不能彌補的遺憾,一切都返不到轉頭,即使死了也不可以。
新一年將至,我亦快將步入 32 歲。我看不到未來具體的人生是怎樣,但我大約清楚未來的人生必不會怎樣。和十年前相比,我感受到一道道門在關閉,我的生命在向深淵中直墮下去,無法挽救。或許正因如此,我養成放浪形骸的慣性。
陳百強《一生何求》:
「冷暖那可休,回頭多少個秋,
尋遍了卻偏失去,未盼卻在手。
我得到沒有,沒法解釋得失錯,
剛剛聽到望到便更改,不知那裡追究。
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
耗盡我這一生,觸不到已跑開。
一生何求,迷惘裡永遠看不透,
沒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以前聽,不覺得是什麼一回事,現在我明白了,人生已經不能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