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了,會面對很多煩惱。柴米油鹽固然令人頭痛,事業失意、愛情失敗、頑疾纏身、至親離世......這些煩惱接踵而至,相互交織,有時的確令人喘不過氣。最慘是人生不能有半刻停頓,人再疲累、再不想活,只要你還有一口氣,你都要繼續工作,解決各種問題。這種生命形態,稱為吊掛的生命,好像上吊的人高掛屋樑般,吊掛的生命是種病態。
哲學設立的目的,正是要理順生命之吊掛,使之得到懸解。然而,中國哲學又好,西方哲學又好,都或多或少強調理論性、系統性,重視知性的運用與理解,偏偏吊掛著生命的人最難運用知性。尤其甚者,知性本身亦有一根本缺陷,它與實踐之間永遠存在一鴻溝。誰不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誰不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就是自強不起嘛,無法如是觀嘛。此處不是知性理解可以負責,它需要一飛躍。
儒家孔子傾向當機指點,熊十力先生好對人發獅子吼,令其猛醒,達至飛躍。禪宗則有所謂棒喝,對修行者施以棒打或叱喝,使其開悟。可是,假如我沒有機緣受到當機指點或棒喝,這是否表示哲學對我理順生命之吊掛毫無作用?
根據我自己的經驗,無當機指點或棒喝,哲學確實對我理順生命之吊掛毫無作用。不過,不可助我理順,不代表全無用處。哲學仍有其作用,即助我們知道生命是在吊掛當中,生命是處於一病態當中。吊掛了、病了,就要解結、治病,解結、治病之道無他,如實地過日子就是。
舉例言之,最心愛的女生走了,再無機會追到,你再傷心無奈,人生依然繼續,你依然看不見那女生。這樣,倒不如別多想,如常上班搭車返公司,吃飯休息做其他事。有朝一日,你對那位女生的愛念,或許會不知不覺被隱埋
(不是忘記、淡化,夜深人靜仍會想,只是有其他事做就不多想了)。
又病痛難忍,就去看醫生,看不好,再看另一個,吃藥吃到好為止。要捱痛時就咬緊牙關捱。
所謂如實地過日子,其實就是過平常人的生活。只是平常人未有太多思考,不知自己生命是否吊掛,僅有本能反應和習以為常的慣性。讀過哲學的人知道自己生命在吊掛,繼而以過平常人的生活作為疏導、解脫的方式。
《指月錄》談三重人生境界:「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見山是山」指平常人「日用而不知」的狀態。「見山不是山」乃人遇煩惱而感困感、透過讀哲學而知生命在吊掛中的狀態。「見山還是山」是從種種哲理返回人間世,以繼續過平常人的生活消解先前的煩惱。
郭象注《莊子》,提到「安命」,安於自己當前的命運際遇,不去比較、抱怨、妒忌,好好過日子,這就是「逍遙」。天台宗言「不斷斷」,不需捨離塵世也可斷去煩惱。沒有一定人生經歷,不能明白這些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