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7日 星期一

蘇格拉底之死

公元前 399 年,蘇格拉底被雅典法庭控以「腐蝕青年」、「藐視城邦崇拜之神」和「從事新奇宗教活動」,判處服毒而死。他的死亡,在西方文化史上是一件大事,有著特殊的意義。

我們以往講過,蘇格拉底到處尋找比他聰明的人,過程中得罪了許多自以為聰明的權貴、知識分子,這些人早對他懷恨在心。另外,他不贊同詭辯學派的主張及處事方式,偏偏詭辯學派於當時極為盛行。蘇格拉底喜歡在街頭和青年談論有關至善、美德等的看法,那些憎惡他的人遂根據這一點,誣陷他蠱惑青年。他又好講神諭,相信自己為一把神聖的聲音所引導,另造新神一類指控於是出現。

蘇格拉底在法庭內自我申辯,柏拉圖《對話錄》中有<申辯篇>(Apology),據說是蘇格拉底受審時的自辯詞。羅素 (Bertrand Russell) 指出:「當然,並不是一片速記記錄,而是若干年後柏拉圖在記憶裏所保存下來的東西,被他彙集起來並經過了文藝的加工。」蘇格拉底的學生色諾芬也寫有一<申辯篇>,文學味較淡,單調乏味,但比較寫實 (色諾芬是學歷史的)。

蘇格拉底罪名成立,500 人陪審團起著關鍵作用。

梭倫首創陪審法庭,「克利斯提尼改革」後,規定每個公民都可當選陪審員,由每個部落中選出年滿 30 歲以上的雅典公民若干名 (至多提供 500 人),組成「陪審團」(每天有 200 至 5000 人被選出參與陪審)。凡遇重大案件,「陪審團」必須參與審判。審判採取多數票表決制。

陪審團內 280 人認為蘇格拉底有罪,220 人反對。蘇格拉底對覺得他有罪的人說:

「而現在,你們這些給我定罪的人啊,我願意向你們預言。因為我就要死去,而人臨死的時候是賦有預言的能力的。因而我要向你們這些殺害我的兇手們預言:我死去之後,立刻就有比你們加之於我的更重得多的懲罰在等待你們……如果你們以為你們用殺人的辦法就能防止別人譴責你們的罪惡生活,那你們就錯了。那是一種既不可能而又不榮譽的逃避辦法,最容易最高貴的辦法並不是不讓別人說話,而是要改正你們自己。」

對於贊成釋放他的人,蘇格拉底說:

「在我所做的一切中,我的神諭始終沒有反對我,雖然在別的場合神諭是常常中途打斷我說話的。這就是一種預示,預示著我遭遇的事情是件好事,而我們之中認為死是一件壞事的人乃是錯誤的。死要麼就是一場沒有夢的睡眠 (那顯然很好),要麼就是靈魂移居到另一個世界裏去。如果一個人能和奧爾弗斯、繆索斯、赫西阿德、荷馬談話,那他還有什麼東西不願意放棄的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讓我一死再死吧!

在另一個世界裏,人們不會因為一個人提出了問題,就把他處死的,絕對不會的。而且除了比我們更加幸福而外,他們還是永遠不死的,如果關於那裏的說法都是真的話。

死別的時辰已經到了,我們各走各的路吧 - 我去死,而你們去活。哪一個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

蘇格拉底的發言,透露出兩個重要訊息:

(1) 處理批評聲音,不應禁止、防堵、逃避,而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2) 死亡不是一件壞事,死後世界可能是很美好的、幸福的,靈魂可能是不滅的。

(1) 可視為西方重視言論自由的遠源。(2) 反映蘇格拉底對死亡並不畏懼,坦然接受。柏拉圖後來在<斐多篇>借蘇格拉底之口說:「學習哲學無非就是學習死亡。」

蘇格拉底雖然被判死刑,他仍可以選擇流亡。他的學生早已準備好賄賂監獄守衛,克力同 (Crito) 亦勸說道:

(a) 雅典的人民將認為蘇格拉底的跟隨者不肯花錢解救蘇格拉底。

(b) 蘇格拉底在別的城市可以得到支持,逃亡不是一個壞選擇。

(c) 當蘇格拉底有機會逃脫時不逃脫,這是背叛自己並幫助他的敵人。

(d) 蘇格拉底的家庭,他的妻子與三個孩子,將失去父親,以及他能提供的教育。

不過,蘇格拉底依然選擇服刑,理由是:

(A) 雅典是他的雙親、撫養者 (提供教育)。

(B) 作為公民,他有責任遵從雅典的法律,接受公平判決。

(C) 如果他選擇流亡,雅典法律的權威將被破壞。

(D) 他平時所講與所行不一致,別的城市的人將會視他為腐敗的力量。雅典亦將再無願意以身作則的好導師。

據此而觀,蘇格拉底受死就有多重意義:

I. 以獻出肉體生命來捍衛真理;

II. 敢於挑戰權威,不向現實妥協;

III. 認同雅典城邦為自己的家國,願意承受它所要求的一切責任;

IV. 對雅典法庭的程序公義高度尊重;

I 是理性精神,II 是解放意識,III 是社會契約論的精神,IV 是法治 (rule of law) 精神。

西方文化的啟蒙 (Enlightenment) 精神盡數藉蘇格拉底之受死彰顯,成為後世表率,此與耶穌基督「道成肉身」釘死十字架有異曲同工之妙。

1787 年,法國畫家大衛 (Jacques-Louis David) 創作了一幅油畫 -《蘇格拉底之死》(La Mort de Socrate),這是一幅名作,畫中的蘇格拉底一如既往討論哲學,神情鎮定自若,使人崇敬,他周圍的朋友則哀慟不已,增添畫面的悲劇性。

柏拉圖不贊成民主,視之為「多數人的暴政」(tyranny of the majority),竊以為受到蘇格拉底之死影響。

[主要參考資料]

1. 羅素,《西方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