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4日 星期二

未來香港還有真歷史、真是非可言嗎?

教育局長楊潤雄批「香港位於中國南方」及「中國收回香港主權」不恰當,應改為「香港位於中國境內的南方」及「中國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

關於前者,李怡駁得最好:「如果『香港位於中國南方』不清晰,一定要改為『香港位於中國境內的南方』,那麼是否教科書提到上海、北京,也一定要改為『上海位於中國境內的東方』、『北京位於中國境內的北方』呢?」

至於後者,鄧小平 1982 年曾對希思 (Sir Edward Heath) 說:「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如果中國到那時不把香港主權收回來,我們這些人誰也交不了帳。」他又對戴卓爾夫人表示:「到 1997 年中國要收回的不僅是新界,而且包括香港島、九龍的主權,這一點是肯定的,不能有別的選擇」。即使到了最近,中聯辦教育科技部長李魯仍言:「香港主權當然要收回啦。」「中國收回香港主權」是習以為常的講法,轉成「恢復行使主權」反覺突兀。

退一步,假設我們接受「收回主權」不精準、「恢復行使主權」準確些,香港主權原屬大清帝國,清朝滅亡後,《南京條約》、《北京條約》、《展拓香港界址專條》正本交中華民國保管,中共建政,國府遷台,三條約之正本連帶被移至台灣。台灣,根據「一中各表」,也可稱為「中國」。汲汲於講「中國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台灣 (即中華民國) 不是比 1949 年始創建之中華人民共和國更具資格嗎?改變字眼只會令人懷疑中共對香港行使主權的合法性,打擊中共在香港的管治威信,百害而無一利。

偏偏曾鈺成、林鄭紛紛表態挺楊局長,筆者不禁要問,為何兩人十多年前不提出相關問題,予以糾正?要待楊局長發表高見,方爭相附和?

另外,楊局長此時此刻 (中共嚴厲打壓港獨) 才主張改教科書用字,且與李魯說法不盡一致,背後會否涉及「想擦鞋而擦錯」的問題?

如果中共執意要篡改歷史,香港人是可憐的。如果香港人因媚共而自行篡改歷史,這是自作孽!

今年文憑試中史科有一道題目,同樣教人沮喪。「二十世紀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承傳與轉變」其中一題問到毛澤東思想,指毛澤東思想蘊含中國文化元素,要求考生從「矛盾論與陰陽學說」和「實踐論與知行合一思想」兩方面說明。

熟悉中國學術思想的人都知道,「陰陽學說」的主要內容是:陰陽二氣交感化生天地萬物。而陰陽二氣乃互相依存、互相轉化,整體呈現出一種和諧的狀態,老子所謂「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張載所謂「氣本之虛,湛一無形,感而生則聚而有象。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

毛澤東的矛盾論脫胎自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講對立的統一,講否定的否定,最重要是鬥爭永遠必須 (must),「仇必仇到底」(馮友蘭晚年對毛澤東思想的判斷),「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這怎會是繼承陰陽學說,蘊含中國文化元素?

把「實踐論與知行合一」相提並論尤其荒謬。「知行合一」為明代心學大儒王陽明的思想。人能做出種種合乎道德規範的行為,才算得上明白良知,而良知是「不慮而知,不學而能」(孟子語,陽明思想遙承孟子學)。實踐論的副題卻是「論認識和實踐的關係」,用西方哲學的術語,是探討 knowing what 如何保證 knowing how,後天學習的理論知識怎樣貫徹於 (革命) 生活的各方面。此跟王陽明原意「風馬牛不相及」,真不知繼承、蘊含從何說起!

請注意,題目是要求考生從兩方面說明,不准考生對兩方面作根本否定。設題者媚共已經可恥,還要強不知以為知,錢穆、唐君毅、徐復觀、牟宗三泉下有知,定必破口大罵,他們倒是一生反毛反共以捍衛中國文化。

歷史科問「你認為孫中山和毛澤東哪一位是更偉大的中國領袖?」問得很妙,但試問有多少老師懂得評改?不懂,非因歷史知識不足,而是欠缺氣節、風骨,飯碗要緊。

想起陳寅恪出任中科院中古研究所所長前提出「不宗奉馬列主義」、「不學習政治」兩條件,他的確是一位研究真歷史的學者。

他朝香港還是一個可以讀到真歷史、判別到真是非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