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2日 星期日
我只在乎你
2007 年 8 月,我和曉瑩首次於中大哲學系的入學講座初見。2017 年 1 月,她跟我「最後道別」。不知不覺,我倆相知相遇,已經接近十年光景。
當初年少的我,面容都變得蒼老。她呢?依舊美艷動人,但言談間多了一層歲月留下的風霜,她都老了。
寫這篇文章,除了是交代我跟她的一段往事,也好讓自己理順情緒,對自己坦白。
我是研讀歷史的,我深切明白,當事人沉默不語,某些歷史片段將會在世間銷聲匿跡。我要對歷史,尤其是對自身生命史負責,唯有勉為其難,毅然動手。
客觀如實,未必完全稱得上。不過,它紀錄著我對她的種種主觀感受,傷痛而深刻的感受,則是無容置疑。
(一)
2007 年 8 月,剛完成高考的我獲派「第三志願」- 中大哲學系。
我原本打算到中大 / 浸大修歷史,但因高考科目中只有一「史」(未修「世界歷史」),加上整體成績不太理想,退而求其次,哲學系就哲學系吧!
為何偏偏選哲學系?也有一番緣由可以說。我對中國思想史的佛道部份、宋明理學部份都一知半解,希望準確了解多一些,於是便選了哲學系。
就在那年的入學講座上,我和我的女神 – 曉瑩第一次碰面。
入學講座是哲學系自身舉辦的,不是大學本部或個別書院舉辦那一種。我很記得,當時的講者是高基存教授,他教邏輯的。講座一半時間在談邏輯問題,我感到非常納悶。拿起選科手冊,更教人吃驚,什麼形上學、知識論,我心想,我究竟未來三年要讀什麼?如何讀下去?亡母憂心我膝蓋傷患 (我中四那年受創,迄今未癒),當日她在場陪伴我,她柔聲安慰,我則不停訴苦喊要「退學」。
我向四周環顧,打算認識新同學。突然,一名女生走至課室左邊靠窗的尾排位置坐下。這一看,倒害得我苦了。我平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
我中學在荃灣一所男校就讀,校內不乏貌美年青的女教師,但與她相比,真箇是相形見絀。她的美,非來自體態豐盈,非來自衣著性感,非來自搔首弄姿,難以言傳,只能心領神會。近人有用「仙氣」一詞,庶幾近之。
系內也有其他女同學,帶著幾分姿色,但全屬庸脂俗粉,我看不上眼。北宋周敦頤《愛蓮說》有這麼一段:「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這些女同學,好比牡丹,俗不可耐。唯獨她,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蓮花,令人一見難忘。
她就是曉瑩。
(二)
我的大學生涯充滿波折,尤以第一年為甚。
9 月開學日,上畢「中國哲學史 (一)」課堂後,我往錢穆圖書館讀勞思光《中國哲學史》。怎料經過幾個小時「閉關修練」,一出來就看不見門前石楷,仆倒在地了。我無法回校,拖了數個星期,再次回校時,又在馮景禧樓前仆倒了。這次嚴重得多,亡母替我申請休學養傷,我在家無奈苦讀錢穆《國史大綱》以遣時日。
那個時候,身體創痛固然難受,但曉瑩給我的印象仍舊深刻。揮之不去下,我寫了一篇數千字的小說 (已散佚不見),當中女主角的設定,正是建基於我對她的第一印象。貌若天仙,驚為天人,美不勝收……我不停找尋合適的形容詞,但彷彿沒有一個能完全概括她的美,至今如是。
到我再看見曉瑩時,已經是半年後的事。往昔單獨的她,現在身邊多了一位男同學。
機緣巧合,我跟那位男同學一組導修。男同學姓何,身型瘦削,但眼神可以懾人。言談間,頗有高傲囂張之態,據聞他是新亞書院辯論隊的人。那次合作很不愉快,他抱怨我哲學水平有所不及,覺得我連累他。我為人亦好記仇恨,彼對我不善,我對彼亦不善。我和那位何同學沒有再聯絡過,我的心卻記掛著經常和他出雙入對的女子。
曉瑩和何同學究竟有著什麼關係?我問過曉瑩,她說是普通朋友和同學,但姓何的是否如此想?面對百年難得一見的仙女,真是半分心動也沒有?要麼他是同性戀,要麼他上一輩子和尚修為太高。我倒不相信他會忠於自己女朋友而沒有絲毫念頭上的出軌,也不相信他會在知悉她有男朋友之下仍無私守候在旁。
姑勿論如何,我十分痛心,但無從表露,亦不可表露。看著他們二人在我面前有說有笑,我更是難受。
不知是神差還是鬼使,有一次亡母前來接我回家,當我離開「邵逸夫堂」時,他們倆竟亦同時離開。亡母當日一句話,至今令我難忘:「記住千祈唔好識呢 d 有男朋友嘅女仔,盞第日自己辛苦,你點知人地男朋友點諗?」
此番警醒,其實更像一則預言。我最後沒有聽亡母的話,盲目把頭栽進去,與曉瑩結識,很傻,但無悔。時為 2008 年春天。
(三)
2008 年 9 月,我要追修休學期間沒有修過的科目,跟曉瑩無緣見面了,但認識到一群態度友善、待人親切的師弟妹。
王慶節教授的「人生哲學」,是我唯一可以看見曉瑩的課堂。那是一個大一、二、三年級學生都可以選修的課,非常無聊。每周輪流作匯報,匯報完,一個學期的課就結束了。當時上課的生趣,全在於期盼她出現。
這個課沒有增進我多少哲學知識,它唯一貢獻是:讓我知道曉瑩的姓名,還有她的電郵地址。
為何我會在芸芸眾多女同學中知道她姓名?因為我下苦功嘛,將匯報名單裡女生的電郵地址逐個在面書輸入。慶幸她把照片放在面書上,「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把她加進面書朋友名單,同時在 MSN 中 add 了她。沒多久,她欣然接受,並與我在 MSN 聊天。我們總算在網上結識了。
可是,她不經常在線,令我無法親近,繼而胡思亂想。最教人心酸是,虛擬世界始終不是真實世界,任我倆前一晚在網上談得如何興高采烈,第二天早上一見面仍然如同陌路。我不表露,她不知道。後來她「走堂」次數越來越頻密,我如是空等了半年,在課堂上,也在網上。
有兩幕場面我印象很深。一幕是我看著穿長裙的她獨自上校巴,然後在本部下車。假如那時父親不在我身旁,我應該會上前搭訕。另一幕是預備上「邏輯」課的我在門外看著剛上畢「西方哲學史 (二)」的她。同一間課室,但就是欠了點 timing,我們錯失彼此。
(四)
2009 年 1 月是突破性發展的一個月。我和曉瑩相約見面。誰主動提出呢?年代久遠,不太記得。我只記得見面在王啟義教授的「形上學」第一堂發生,而且僅得小休短短數分鐘。
曉瑩愛穿黑色衫裙,那天卻是穿白色的,美艷如舊。
我們沒談得超過兩句,我只告訴她 TS David (我的網名) 就是我,便離開了。她勉強叫做認識我吧!
下課,乘校車往火車站。步行的一段,她主動上前跟我聊天。
是,她永遠都主動,我太被動。被動到目送她上樓梯搭火車,我竟連一句「不捨得你走」都沒有開口說。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或許我太不懂得珍惜機會,曉瑩「形上學」第二課已經沒有再上,直到學期結束。我跟她見面,主要在系主任張燦輝教授的「愛情哲學」課裡。
談起「愛哲」,第一堂就令我肝腸寸斷。陳奕迅的成名作「K 歌之王」,我聽了無數遍,好聽但不感動。然而,課堂內歌曲響起的一剎那,我斜視著她,淚水不自覺從眼框湧出。「我只想跟你未來浸在愛河,而你那呵欠絕得不能絕,絕到溶掉我」,「K 歌之王」由那時開始成為我人生的「禁歌」,如非必要,不想再聽。
「愛哲」第一次導修讀 Irving Singer “Appraisal and Bestowal”。席間有同學譏笑單戀、暗戀不是愛情,其他同學紛紛拍手附和。我獨不以為然,背後的基礎就是我對曉瑩那份感覺。我覺得她很美,她一切都很好,她要我作出任何犧牲,我都非常樂意,只要她為意我存在就可以,不求什麼回報,難道這不是愛情嗎?一廂情願就等於自作多情,不是愛情?
多年心結,李怡一篇文章替我解惑,<愛情與幸福是一個人的事>引述英國作家撒加利所言:「愛人而得其人的愛最幸福;愛人而不得其人的愛,是其次的幸福。」他又說:「相親相愛誠然是幸福的極至,但任何美眷都有分離的一天,惟有心中的愛意長存。所以就算得不到被傾慕者的垂青,只要你情繫心間,那便是幸福了。」
曉瑩的出現,令我明白這個愛情道理。
張生教亞里士多德的「德愛」,提到友誼 (friendship),我想,我和她算是朋友啊,對她瞧了一眼,她沒有望我。她就是這麼冷若冰霜,令人不敢觸碰。
有一次,在網上聊天,知悉她導修打算探討「男女能否做到真正朋友?」那時的她堅決認為不可以,我微有猶豫。因為她,我回校看《90男歡女愛》(When Harry Met Sally) 放映。我至今還感受到那堂課的冷清,她沒有到場。題外話,這是一齣發人深省的好戲。
又有一次,她難得不穿裙子,穿牛仔褲,戴上眼鏡,別有一番韻味。我決定對她說:「你今天很美!」怎知甫下課,她就溜走了,我想追也追不及。
我們之間,永遠存在著一些阻隔,缺少了一點緣份。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的她,常常在我跟前悄無聲走開,道別也沒半句。我初時感到異常痛苦,但久而久之,遂告麻木,再而安然接受。
(五)
我真真正正和曉瑩有多一點交流互動,是在 2009 年 9 至 10 月。當時我處於大學二年級下半年,還有一年半就畢業,跟曉瑩的互動,今天看來,其實有點相逢恨晚。
一切都是難得的緣分。「倫理學」導修課,導師阿 Cham 說曉瑩僅一個人負責《尼各馬可倫理學》第一章,還要第一個匯報,時間尚餘兩星期。我心想,一個女孩子,如何可於短時間內應付如斯沉重的工作?更何況這女孩不是別人,而是我傾心已久的她。我素來很少打電話給人,這倒是我首次主動打電話給她。她的聲音清脆爽朗,十分動聽。她很快同意我決定,結果,我放了一位姓伍的男同學飛機,讓他獨自感受密爾 (J. S. Mill) 效益主義的偉大 (我原來和他一組)。他說:「不如我同果個女同學一組丫?」,我連聲說不。當然啊,難得可以和曉瑩一起合作,我不需他人前來打擾。
合作,嚴格說其實講不上。我們既沒有統一用哪種文字寫報告大綱,也沒有一起思考要問 / 答什麼問題。果然,我個性刻苦謹嚴,竟用中文磨了兩頁多大綱。她呢,聰敏跳脫,用英文草了頁多而已。那份強烈的不協調、不諧和,我常引以為憾,但箇中實涉及我倆存在著無法拉近的差距。隨著時日推移,是次合作尤其具有指標性意義。
年青總是美好的,因為不會想太多、反省太多。既然大家合作過,傾談的確方便了。我曾主動提醒她取回「倫理學」考卷,實際我是想打開話題,跟她談話,可惜不太成功。
張生不教「愛情哲學」,改開「死亡哲學」,第一堂,我早到,於走廊外等候。曉瑩姍姍來遲,伴隨她身旁的是那位何同學與兩朵庸脂俗粉。我看在眼裡,不是味兒,回家寫了一篇談中國歷史轉折變動的長文以自遣,她開始用另類方式刺激我寫作。
我們沒有多談,但我內心明明是有很多話想說,只是「未說的話,留在萬呎天牢」。
(六)
大學最後一年,曉瑩和我導修合作,就只有「中國佛學」一課。
2010 年初,「先秦儒學」第一堂,她遲到了,在沒有位置可選擇下,她坐在我身旁,我很歡喜,儘管她當天不停按手機。
「西哲原典導讀」第一堂,我意識到她想與我合作,但何同學不知趣想跟她一組,她最後決定和另一個女同學匯報。我故作提問,惹她注意。
2010 年 12 月 4 日六時左右,最後一次「中國佛學」導修結束了。事隔七年,我仍清晰記得,她背著背包慢慢走遠的情景,教人神傷。
上了火車,我依稀見到她與一陌生男子一起。自那一刻始,我估計她有男朋友。
(七)
2011 年是我人生全幅倒塌的一年。用上「全幅倒塌」,一點也不誇張。
在亡母鼓勵下,我持續寄求職信找工作,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結果待了半年也沒有一個面試機會。亡母擔心我喪失鬥志,囑咐我考 CRE (綜合招聘考試及基本法測試),入政府找工作。怎料不幸接踵而來,5 月底,亡母操勞過度,晚上突然中風,送院已然危殆,昏迷不醒。
我和弟弟、父親用盡各種方法「招魂」,包括留在醫院不停跟她說:「快 d 返屋企啦,屋企冇左你唔得」、唸她最愛的《心經》經文,全然無效。拖了一個星期,亡母撒手人寰。晚上家中笑聲不再,黑暗籠罩客廳,弟弟哭了,我也哭了。
父親鼓勵我考畢 CRE,以慰亡母在天之靈。我考了,成績不俗,但境況無變。接著我又往《東方日報》應徵見習編輯、TVB 應徵見習編劇,俱石沉大海,無功而還。直到八月底,荃灣一所小學聘用我做教學助理,專責照顧自閉症學生,我的前路才稍為明確。不過,家中財困,無力支撐弟弟上大學,弟弟不時與父親反目,我深感愧疚。
這樣一種勢態,一種折墮到底的勢態,我憑什麼想念曉瑩?我沒有資格!我不配!
於小學工作的年頭,受了不少氣,但尚算穩定。我一方面讀《論語》、《孟子》以安頓自己破碎心靈,一方面嘗試重新和曉瑩聯絡。一段段長篇留言,經面書送出,偶然我也會寄短訊給她。最記得我說我很想她,她笑我「很傻」,她不知道,我只會對她「很傻」,對其他人我挺聰明的。又她邀約我吃飯,我反覆思量後拒絕,我怕襯她不起,令她蒙羞。我不是帥哥。
畢業禮 2011 年 12 月舉行,我本來打算前往,跟曉瑩聚聚,卻因須用信用卡付租借畢衣袍費用,而亡母生前千叮萬囑勿申請信用卡,未能成事。我後悔萬分,不是錯過拍攝畢業照機會,而是見不到她。
一年過後,學校不滿我工作表現,我離職了。經過一番折騰,我自知無法在中大哲學系讀碩士,退回職場當教學助理,時為 2012 年 2 月。
上一份工作磨練出來的功夫,終於有用武之地。我跟曉瑩分享日常種種,她永遠「只讀不回」。
「只讀不回」是很要命的懲罰,與古代酷刑相若。處死 (即絕交) 傷痛大,但一時陣痛,未幾即可復原。「只讀不回」卻會磨蝕你意志,摧折你心靈,令你逐漸心息 (不是死心,而是心力耗盡竭止)。留言留到後來,我已不想再留,有次我索性對她道出所有愛意,她一句「所有時間只會用來陪伴男朋友,其餘會用來陪伴相識多年的神交」,我徹底絕望了。
2013 -14 年,我修讀小學常識教育文憑。曉瑩那時好像已赴外地 working holiday,我們溝通機會不多,只有簡短問好。2014 年 9 月,我沒有入行執教鞭,於油麻地一所小學做文書工作。適值香港發生大事,內心不安迫使我關心時局大勢,我忙於寫文章,開始放下她。
(八)
雖云放下,但談何容易。
暑假的時候,在學校電腦室跟一名單身的 IT 哥哥探討愛情。我對他說,愛情是一種感覺,令你終身忘不掉某人。基本上你認定那人才有資格做你伴侶,其他鮮花,縱使嬌美絕倫,你是不會看得上眼的。他聽罷,似懂非懂。或許他覺得,為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並不值得。我的看法是:值得,因為我親身經歷過。
我介紹蔣嘉瑩《假如真的再有約會》給他聽,其中幾句歌詞:「人清醒,難感性,迷失方能找到期待愛情」。我後悔,假如當初放下矯揉造作,拋開理性冷靜,任由感情行事,遺憾可能會少些。
麥浚龍主打《羅生門》,引來「單戀十年是否應該?」熱議。我不只向一位同事透露我明白歌詞裡那份苦澀。癡線?變態?何時長情被人視作怪胎?
「若路上重遇,會笑笑問你近況,你每晚更新的臉書,卻無謂看」
我與曉瑩沒有機會重遇吧!她亦應該沒有看我的面書了。我想。
懷著這份永久的刺痛,我轉到青衣工作,時為 2015 年 9 月。
(九)
我與曉瑩再沒聯絡。我只記得她在面書上貼了一張跟男朋友玩的自拍照,連她已回港我都不知道。
大家各走各路,怎知到了 2016 年 8 月底,曉瑩與我恢復傾談,我才知道她過往曾用心看我的留言,甚至為我所寫的動容。她後來甚至一口氣回覆我多年留言,非常有心。
不過,她對我也有種種不滿。她說我從不認識真實的她,我一直不過在幻想、誇張 (我都沒機會接觸了解,不幻想可以怎樣?誇張?應該指失實吧)。盛怒之下,她甚至認為,我不懷好意,過去留言傷害她與前男朋友關係,影響她情緒。我無從辯白,真箇「跳入黃河水洗都唔清」。她又好語理邏輯分析,步步進逼,攻擊我用字不精準,我受不了,唯有封鎖她。
封鎖她,我極不情願。內心好像被挖了一個洞,行屍走肉般。
大約過了一段日子,她用另一個面書帳戶向我致歉。情意真摯,言辭懇切,我斷定詞鋒銳利、步步進逼是她皮相,真實的她內心依然待人友善。
有了這樣一種認識,我盡量嘗試不動怒火與曉瑩交談,了解她倔強之所以然。儘管有時也會爭吵到反目,我們始終能和好,這是非常奇怪的緣分,往日從未出現過。
2016 年 11 月 26 日該是我個人生命史最重要的一天。六年前她的邀約,六年後我卒之兌現了。她依然很美麗,很吸引,風姿不減當年。我則老了很多。
不過,思想取態上,我逐漸發現她的老態,例如:(1) 她極度重視實踐和可行性,所以不認為香港可以脫離中國。(2) 她強調經驗,故此,視我的愛情觀「離地」、稚嫩,「你都冇拍過拖」。
對實踐、經驗重視,復令她傾向採取科學和心理學觀點剖析問題。我不禁懷疑,眼前這位女生,還是當年我心儀的那個中大哲學系的她嗎?
我是理想主義者,無論政治、道德抑或愛情,一些原則、立場是永遠不能有所妥協。經驗、實踐很重要,但太膠著於經驗、實踐,就容易催生妥協,繼而投降。我決不妥協、投降,經驗沒有,就由我去創造,實踐無人試過,就由我來試。當然,她可能覺得我發瘋。
價值觀分歧尚屬閒事,重點是她已發展到與男朋友共同居住生活。她起初也沒有說,是我估計的,後來獲她親口證實,那份感覺,不是晴天霹靂,而是感慨。
我沒有怪她,也不能怪她。人生本來就是如此嘛。
我試圖看開一點,慢慢適應,但到了某些關鍵位置,我不能騙自己。她失去神交與重新跟我聯絡的時間重疊,如非男朋友父母要求未必回香港……說到底,她始終以男朋友為最後歸宿。我的角色極其量相當於昔日她的神交友好。兩者失救的話,她會先在乎男朋友。
留下給我的問題僅得一個:即使如此,我願意繼續愛她嗎?
(十)
2017 年 1 月 18 日晚上,我再也忍受不住,決定「揮慧劍斬情絲」,留言以後不再見面。翌日早上,被淘空的感覺重新浮現,世上所有人、事、物,我都不想再理會,我很累了。
下午,在趙小校門前,看見曉瑩。我問她為何前來找我,她說她不捨得 (我跟她的朋友情誼)。一小時的短聚,她談了很多,都是我以往估計到的內容。她跟我永遠沒有可能成為情侶,朋友的愛也可以獨一無二……我聽著,沒有太多悲痛,或許幾年前就悲痛過,不再有感覺。我問她我倆如何走下去,她給我兩條出路:(a) 接受朋友身份,以後與她互相分享、扶持 (b) 堅持只可與她發展為情侶,她會永遠消失,不再見我。
她又在我面前感懷身世,哭訴已經失去一個相識十二年的好友,以及自幼疼愛她的爺爺。我想安慰她,減少她痛苦,但實在不知如何反應。
飯後,曉瑩堅持陪我走到校門前。難道她堅決以後不見我?她送我賀年食品,我心中更是創痛,因為我知道最後只有我獨自一人流著淚吃笑口棗,年糕我、弟弟、父親都不懂得弄。
臨別時,她給我擁抱,囑託我要堅強,照顧年老父親。我很無奈。
沒有她的日子,我可以堅強嗎?能活下去嗎?
(十一)
我不知以後能否看見曉瑩,亦不知我倆能否繼續做到好朋友。我只知道,看過她一眼之後,我一生注定走上霉運,無法再愛其他女子。
我曾引鄧麗君 1986 年的經典《我只在乎你》向曉瑩表明心跡,今亦以此歌歌詞終結全文: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將會是在哪裡?
日子過得怎麼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許認識某一人,
過著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會不會,
也有愛情甜如蜜。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如果有那麼一天,
你說即將要離去。
我會迷失我自己,
走入無邊人海裡。
不要什麼諾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憶活下去。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