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的爆發,有若干背景。今嘗試析述如下。
玄宗專寵楊氏,荒怠政務
玄宗晚年,寵幸楊貴妃,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婚姻生活。
(天寶四載,公元七四五年)八月,壬寅,冊楊太真為貴妃。(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天寶五載,公元七四六年)至是,妃以妒悍不遜,上怒,命送歸兄銛之第。是日,上不懌,比日中,猶未食。左右動不稱旨,橫被棰撻。高力士欲嘗上意,請悉載院中儲偫送貴妃,凡百餘車;上自分御膳以賜之。及夜,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院,遂開禁門而入。自是恩遇愈隆,後宮莫得進矣。(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天寶九載,公元七五零年)二月,楊貴妃復忤旨,送歸私第。戶部郎中吉溫因宦官言於上曰:「婦人識慮不遠,違忤聖心,陛下何愛宮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豈忍辱之於外捨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賜以御膳。妃對使者涕泣曰:「妾罪當死,陛下幸不殺而歸之。今當永離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賜,不足為獻,惟發者父母所與,敢以薦誠。」乃剪髮一繚而獻之。上遽使高力士召還,寵待益深。(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為了討楊貴妃的歡心,玄宗於是大量起用楊氏家族的人,如楊銛、楊錡等。
(天寶四載,公元七四五年)贈其父玄琰兵部尚書,以其叔父玄珪為光祿卿,從兄銛為殿中少監,錡為駙馬都尉。(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他又安排自己之親信宦官高力士專為貴妃駕馭馬匹,「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
(天寶五載,公元七四六年)楊貴妃方有寵,每乘馬則高力士執轡授鞭,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中外爭獻器服珍玩。(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且「假公濟私」,以快騎將嶺南的荔枝運至宮中,供貴妃品嚐。
(天寶五載,公元七四六年)妃欲得生荔支,歲命嶺南馳驛致之。比至長安,色味不變。(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至於楊貴妃的三位姊姊,更是盡得顯貴,玄宗厚重的賞賜不絕。
(天寶四載,公元七四五年)及貴妃三姊,皆賜第京師,寵貴赫然。(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五)
(天寶七載,公元七四八年)十一月,癸未,以貴妃姊適崔氏者為韓國夫人,適裴氏者為虢國夫人,適柳氏者為秦國夫人。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為姨,出入宮掖,並承恩澤,勢傾天下。每命婦入見,玉真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天寶七載,公元七四八年,十一月)上所賜與及四方獻遺,五家如一。競開第捨,極其壯麗,一堂之費,運逾千萬......(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楊貴妃及其親屬得寵,衍生出下列幾個問題。
第一,宮中開支異常龐大,致使玄宗需要重用、倚賴善於斂財的官員,如王鉷、楊釗等。政治風氣因而敗壞,民生亦日益困苦
(政府收入源出於人民之賦稅)。蘇冕論曰:
設官分職,各有司存。政有恆而易守,事歸本而難失,經遠之理,捨此奚據!洎姦臣廣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寵,刻下民以厚斂,張虛數以獻狀;上心蕩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禍;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無其事,受厚祿而虛其用。宇文融首唱其端,楊慎矜、王鉷繼遵其軌,楊國忠終成其亂。仲尼云:「寧有盜臣,而無聚斂之臣。」誠哉是言!前車旣復,後轍未改,求達化本,不亦難乎!(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蘇氏之言,可謂一語中的。
第二,諸楊每以深得玄宗寵信,一方面向地方府縣作出種種「請托」,以權謀私;一方面廣泛收取四方賄賂,視國法如無物。《通鑑》記有以下一段文字:
三姊與銛、錡五家,凡有請托,府縣承迎,峻於制敕;四方賂遺,輻湊其門,惟恐居後,朝夕如市。十宅諸王及百孫院婚嫁,皆先以錢千緡賂韓、虢使請,無不如志。(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這可謂一鐵證。
賄賂公行、「請托」不絕,這完全破壞著正常的選人任官。尤有進者,諸楊黨羽遍佈中央、地方,其行為因而日益驕橫、跋扈。《通鑑》記有以下一條:
虢國尤為豪蕩,一旦,帥工徒突入韋嗣立宅,即撤去舊屋,自為新第,但授韋氏以隙地十畝而已。(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這與兩漢外戚之專橫何以異?
第三,諸楊生活過分奢侈,為社會不良風氣之先聲。
上所賜與及四方獻遺,五家如一。競開第舍,極其壯麗,一堂之費,動踰千萬;既成,見他人有勝己者,輒毀而改為。(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約錢二百萬;復求賞技,虢國以絳羅五百段賞之,嗤而不顧,曰:「請取螻蟻、蜥蜴,記其數置堂中,苟失一物,不敢受直。」(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貞觀、開元兩治世源出於君主、臣民之共同節儉,今奢靡之風代之而起,亂世亦必隨之而來。
重用胡人為節度使
玄宗晚年忙於私人生活,其於是將政事盡數交託給宰相李林甫處理。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李林甫為人「口蜜腹劍」,專門排斥異己,剷除對自己不利的人。
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疾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鑑於唐室過往有「邊將入相」之慣例,其為保一己之相位,竟建議玄宗改用胡人為節度使,以杜絕「邊將入相」之路。
自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功名著者往往入為宰相。其四夷之將,雖才略如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猶不專大將之任,皆以大臣為使以制之。及開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為邊將者十餘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則慶、忠諸王,宰相則蕭嵩、牛仙客,始遙領矣;蓋嘉運、王忠嗣專制數道,始兼統矣。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書,乃奏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心恩洽其心,彼必能為朝廷盡死。」上悅其言......(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玄宗以「蕃將」代「漢將」,用胡人為節度使,首先得益者為:安祿山。
上悅其言,始用安祿山。(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而隨著胡人滲透至各個兵鎮,控制東、西北之精兵,「外重內輕」之形勢已成。「安史之亂」由是有爆發的機會。
至是,諸道節度使盡用胡人,精兵咸戍北邊,天下之勢偏重,卒使祿山傾覆天下...... (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司馬溫公認為「安史之亂」源出於「林甫專寵固位之謀」,可謂允當之至。
軍事制度廢弛
唐朝一直施行「府兵制」,寓兵於農。
此制創立於北周宇文泰時,歷經隋代而為唐所沿用。
唐玄宗開元年間,「府兵制」逐漸廢弛,逃兵日多。張說於是建議改行「彍騎制」,以補「府兵制」之不足。
然而,「府兵制」衰頹之勢已成。「彍騎制」之施行,反助長「府兵制」之倒塌。
先是,折衝府皆有木契、銅魚,朝廷征發,下敕書、契、魚,都督、郡府參驗皆合,然後遣之。自募置擴騎,府兵日益墮壞,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復點補;其六馱馬牛、器械、糗糧,耗散略盡。(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由「自募置擴騎,府兵日益墮壞,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復點補;其六馱馬牛、器械、糗糧,耗散略盡」,我們可見當時的「府兵制」廢弛至何種程度。
「彍騎制」乃「府兵制」之縮小範圍 (錢穆語),後者既不可保,「彍騎制」自然無法長久維持。
不過,「彍騎制」之瓦解,尚有另外一些原因:
第一,武人地位低微,所受待遇差劣,往往遭人賤視、羞辱。
府兵入宿衛者,謂之侍官,言其為天子侍衛也。其後本衛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隸,長安人羞之,至以相詬病。其戍邊者,又多為邊將苦使,利其死而沒其財。(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第二,武官升遷不易,且為士大夫所不恥,百姓不復視投身軍伍為出路。
其折衝、果毅,又歷年不遷,士大夫亦恥為之。(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子弟為武官,父兄擯不齒。(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第三,於京師宿衛之兵士多為「市井負販、無賴子弟,未嘗習兵」,軍隊質素低劣。
其彍騎之法,天寶以後,稍亦變廢,應募者皆市井負販、無賴子弟,未嘗習兵。(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天寶八載 (公元七四九年) 五月,折衝府已落入「無兵可交」之境地。
由是應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無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衝府上下魚書;是後府兵徒有官吏而已。(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朝中上下,不僅未有想辦法重整中央軍力,反而以「承平日久」為理由,謂「中國兵可銷」。
時承平日久,議者多謂中國兵可銷,於是民間挾兵器者有禁。(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結果,中央徹底空虛,猛將精兵全聚集於西北一隅。
猛將精兵,皆聚於西北,中國無武備矣。(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六)
日後安史叛軍能由范陽長驅直入洛陽,焉無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