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30日 星期一

十、昭儀奪權

由於王皇后不獲高宗寵幸,依靠與王皇后之裙帶關係而任高職的中書令柳奭,在永徽五年(甲寅,公元六五四年)六月向高宗「請解政事」。

中書令柳奭以王皇后寵衰,內不自安,請解政事;癸亥,罷為吏部尚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王皇后、蕭淑妃與武昭儀互相譖毀對方,高宗卻不信王皇后、蕭淑妃之語,獨信昭儀之言。

王皇后、蕭淑妃與武昭儀更相譖訴,上不信后、淑妃之語,獨信昭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王皇后為人復有一致命缺點:其不能曲事高宗之左右近臣。其母魏國夫人柳氏及舅中書令柳奭入見六宮,又不遵守禮數,違禮而行。武昭儀於是利用王皇后此一弱點,收買被皇后不尊敬之近臣、奴婢。自此以後,王皇后與蕭淑妃之一舉一動,皆逃不開武昭儀之視線,高宗亦必知后及淑妃之所作所為。

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國夫人柳氏及舅中書令柳奭入見六宮,又不為禮。武昭儀伺后所不敬者,必傾心與相結,所得賞賜分與之。由是后及淑妃動靜,昭儀必知之,皆以聞於上。(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不過,王皇后雖不再得高宗寵愛,高宗並未有意廢后,以其為太原王氏之後人故。

后寵雖衰,然上未有意廢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高宗因太原王氏之顯赫而不欲廢王皇后,此番心情,武昭儀固然不能體會。在武氏眼中,她可能只知道:一天王皇后尚未完全失勢,一天自己仍會有被陷害之可能。特別是武氏為人機巧聰明,其必知高宗之信任自己乃源於高宗之對自己之寵愛,但此對自己之愛可持續多久?其會否隨我美色之流逝而不復愛我?想念至此,為徹底置自己於不敗之地,唯一的方法只可設法令王皇后徹底的失寵。於是,武昭儀不惜扼死自己親生之女兒,再而誣陷王皇后乃殺死自己愛女之兇手。

會昭儀生女,后憐而弄之,后出,昭儀潛扼殺之,覆之以被。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即驚啼。問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后殺吾女!」昭儀因泣訴其罪。后無以自明,上由是有廢立之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高宗見自己和武昭儀所生之愛女被王皇后所殺,大為憤怒,心生廢后之志。然而,如上所言,王皇后乃出自名門望族,加上其並未失德,高宗貿然把王皇后廢掉,此多少會惹起大臣之疑惑,因而反對之聲四起。高宗心中無計可施,其於是聽從武昭儀的建議,前往巡幸太尉長孫無忌之府第,透過巴結長孫無忌,以說服其支持廢后。

又畏大臣不從,乃與昭儀幸太尉長孫無忌第,酣飲極歡,席上拜無忌寵姬子三人皆為朝散大夫,仍載金寶繒錦十車以賜無忌。(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可惜的是,高宗在席上言及皇后無子,無忌有感高宗此言有諷刺自己之意。其於是竟不支持廢后。高宗及昭儀不悅而歸。

上因從容言皇后無子以諷無忌,無忌對以他語,竟不順旨,上及昭儀皆不悅而罷。(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後來,昭儀又令母親楊氏、許敬宗屢勸無忌,無忌終未有改變心意(無忌與武氏交惡肇始於此)。

昭儀又令母楊氏詣無忌第,屢有祈請,無忌終不許。禮部尚書許敬宗亦數勸無忌,無忌厲色折之。(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既然武昭儀無法令無忌支持廢后,其於是改用另一種方法打擊王皇后:切斷王皇后在宮中之倚靠。

其先誣王皇后與其母魏國夫人柳氏為厭勝之術,從而切斷王皇后與其母親之聯繫。

六月,武昭儀誣王后與其母魏國夫人柳氏為厭勝,敕禁後母柳氏不得入宮。(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七月,戊寅,高宗又貶吏部尚書柳奭為遂州刺史,不久復貶其為榮州刺史。此當亦是昭儀之主意。

秋,七月,戊寅,貶吏部尚書柳奭為遂州刺史。奭行至扶風,岐州長史於承素希旨奏奭漏洩禁中語,復貶榮州刺史。(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至此,王皇后在宮中可謂孤立無援。

高宗寵武氏日深,其竟欲特置宸妃,以武昭儀為之,為韓瑗、來濟諫止。

唐因隋制,後宮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皆視一品。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儀為之,韓瑗、來濟諫,以為故事無之,乃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當時,韓瑗、來濟分別擔任侍中、中書令,位高權重。高宗因此不得不納其諫言。然而,對於武昭儀來說,其對韓瑗、來濟之做法,自感痛恨,不容置疑。

壬辰,以韓瑗為侍中,來濟為中書令。(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不過,韓瑗、來濟雖反對立武昭儀為宸妃,但另一邊廂,有一李義府,竟上表支持廢皇后王氏,改立武昭儀。

中書舍人饒陽李義府為長孫無忌所惡,左遷壁州司馬。敕未至門下,義府密知之,問計於中書舍人幽州王德儉,德儉曰:「上欲立武昭儀為後,猶豫未決者,直恐宰臣異議耳。君能建策立之,則轉禍為福矣。」義府然之,是日,代德儉直宿,叩閣上表,請廢皇后王氏,立武昭儀,以厭兆庶之心。上悅,召見,與語,賜珠一鬥,留居舊職。昭儀又密遣使勞勉之,尋超拜中書侍郎。(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於是,李義府、許敬宗、崔義玄、袁公瑜全成為武昭儀在朝中之心腹。

於是衛尉卿許敬宗、御義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皆潛布腹心於武昭儀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永徽六年)九月,戊辰,以許敬宗為禮部尚書。(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當時,朝中仍有一些反對以武氏取代王皇后之聲音,如裴行儉之言「立武昭儀為后,以國家之禍必由此始」。

長安令裴行儉聞將立武昭儀為后,以國家之禍必由此始,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私議其事。袁公瑜聞之,以告昭儀母楊氏,行儉坐左遷西州都督府長史。行儉,仁基之子也。(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可是,彼竭而我盈,武昭儀取代王皇后之地位,只待一些時日而已。

對於廢王皇后而改立武昭儀為后一事,高宗曾令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褚遂良等人給予意見。

上一日退朝,召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褚遂良入內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為中宮,上意既決,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殺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於草茅,無汗馬之勞,致位至此,且受顧托,不以死爭之,何以下見先帝!」勣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殿,上顧謂無忌曰:「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后,何如?」遂良對曰:「皇后名家,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后未聞有過,豈可輕廢!臣不敢曲從陛下,上違先帝之命!」上不悅而罷。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萬代之後,謂陛下為如何!願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當死!」因置笏於殿階,解巾叩頭流血曰:「還陛下笏,乞放歸田裡。」上大怒,命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寧不敢言。(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四人之中,李勣、于志寧未有表態,而長孫無忌、褚遂良則明顯反對廢王皇后而改立武氏為皇后。細觀他們的言論,其反對理由有三:

一、 朝中重臣多和王皇后有密切關係,高宗把王氏廢掉,此不免令這些重臣不滿,間接促使高宗大開殺戒。為高宗之美名計,王氏不可被廢。

二、 王皇后乃太宗選給高宗為妻,高宗廢之,猶如違逆先帝之命,視為不孝。再者,皇后並無大過錯,不宜輕廢。

三、 武氏曾為太宗之才人,就綱常名教言,其乃高宗之「母親」。高宗如果強行立之為皇后,此不免令高宗為天下人所譏笑。

這些理由其實都是合理的。只是,聽在武昭儀耳裡,其不免怒不可遏,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回答說「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此雖借太宗之遺言保褚遂良一時之性命,但是,除著日後武氏之進一步宰制朝廷,李唐皇室之進一步失勢,長孫無忌、褚遂良終不能逃離武氏之迫害,事甚顯然。

韓瑗、來濟亦多次向高宗進諫,反對廢王皇后而改立武氏為皇后。高宗始終不聽。

韓瑗因間奏事,涕泣極諫,上不納。明日又諫,悲不自勝,上命引出。瑗又上疏諫曰:「匹夫匹婦,猶相選擇,況天子乎!皇后母儀萬國,善惡由之,故嫫母輔佐黃帝,妲己傾覆殷王,《詩》云:『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每覽前古,常興歎息,不謂今日塵黷聖代。作而不法,後嗣何觀!願陛下詳之,無為後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國,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吳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於姑蘇。臣恐海內失望,棘荊生於闕庭,宗廟不血食,期有日矣!」(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來濟上表諫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擇禮教名家,幽閒令淑,副四海之望,稱神示氏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興《關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縱欲,以婢為后,使皇統亡絕,社稷傾淪。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漢之禍又如此,惟陛下詳察!」上皆不納。(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廢后之事一再拖延,直至李勣於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九月,說了一句「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高宗終決定廢王皇后,改立武昭儀為皇后。

它日,李勣入見,上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后,遂良固執以為不可。遂良既顧命大臣,事當且已乎?」對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上意遂決。許敬宗宣言於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諸人事而妄生異議乎!」昭儀令左右以聞。(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李勣之說話所以具有決定性,主要由於他乃山東豪傑、武將系統之代表。山東豪傑、武將早自北齊開始已有影響力,下迄隋末,瓦崗寨不少英雄亦出自山東,如程知節。後來,瓦崗群雄不少臣服於李唐政權。山東豪傑、武將系統於是在唐室仍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可與「關隴集團」相頡抗。因此之故,當李勣說「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此其實暗示以李勣為首之山東豪傑、武將集團對高宗廢后表示支持。高宗既得到另一有力的靠山,其自不怕「關隴集團」之反對,而毅然改立武氏為皇后。

長孫無忌、褚遂良一邊未能得到高宗的支持,而武昭儀之地位反而進一步提高。伴隨而來的,首先是褚遂良之被貶為潭州都督。

庚午,貶遂良為潭州都督。 (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武昭儀晉升為武皇后,標誌著其奪權的成功。然成為後宮之首只是她奪權的第一步,其野心尚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