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有一位寄名的乾娘,名叫馬道婆,進榮國府來請安,見寶玉臉上燙傷,唬了一跳,
向寶玉臉上用指頭畫了一畫,口內嘟囔囔的又持誦了一回,說道:「管保就好了,這不過是一時飛災。」
整個形象,活像神棍。
又向賈母道:「祖宗老菩薩那裡知道,那經典佛法上說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長下來,暗裡便有許多促狹鬼跟著他,得空便擰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飯時打下他的飯碗來,或走著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孫多有長不大的。」
脂批:
一段無倫無理信口開河的混話,卻句句都是耳聞目睹者,並非杜撰而有。作者與余實實經過。
曹雪芹對佛教是怎樣一種態度?如果是佛學,他不抗拒。但是,作為民間宗教,有僧尼道婆,他對這些僧尼道婆不存好感。饅頭庵的淨虛是一例,馬道婆又是一例。這些人心存歹念,只知招搖撞騙。
賈母對馬道婆是如何看待?她迷不迷信?
賈母聽如此說,便趕著問:「這有什麼佛法解釋沒有呢?」馬道婆道:「這個容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罷了。再那經上還說,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薩,專管照耀陰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兒孫康寧安靜,再無驚恐邪祟撞客之災。」賈母道:「倒不知怎麼個供奉這位菩薩?」馬道婆道:「也不值些什麼,不過除香燭供養之外,一天多添幾斤香油,點上個大海燈。這海燈,便是菩薩現身法像,晝夜不敢息的。」賈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訴我,我也好作這件功德的。」馬道婆聽如此說,便笑道:「這也不拘,隨施主菩薩們隨心願舍罷了。像我們廟裡,就有好幾處的王妃誥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裡的太妃,他許的多,願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燈草,那海燈也只比缸略小些;錦田侯的誥命次一等,一天不過二十四斤油;再還有幾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數。那小家子窮人家舍不起這些,就是四兩半斤,也少不得替他點。」賈母聽了,點頭思忖。
賈母不懂佛法,對馬道婆所講是相信的,不會質疑。
可是,此不代表她一味迷信。「點頭思忖」後有一條脂批:
「點頭思忖」是量事之大小,非吝嗇也。日費香油四十八斤,每月油二百五十餘斤,合錢三百餘串。為一小兒,如何服眾?太君細心若是。
迷信得來不會失去理性,以理性來為迷信作斷制,為賈母一貫處事作風。
「賊婆」(脂硯齋給馬道婆的稱呼) 見賈母不上當,
又道:「還有一件,若是為父母尊親長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像老祖宗如今為寶玉,若舍多了倒不好,還怕哥兒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當家花花的,要舍,大則七斤,小則五斤,也就是了。」賈母說:「既是這樣說,你便一日五斤合準了,每月打躉來關了去。」馬道婆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慈悲大菩薩」。賈母又命人來吩咐:「以後大凡寶玉出門的日子,拿幾串錢交給他的小子們帶著,遇見僧道窮苦人好舍。」
脂批:
賊道婆!是自「太君思忖」上來,後用如此數語收之,使太君必心悅誠服願行。賊婆,賊婆,費我作者許多心機摹寫也。
賈母喜歡與人為善,在能力許可下,修些功德,她是樂意的,不盡因迷信使然。
對馬道婆來說,原本想吃「大茶飯」,卻變了小點心,當然耿耿於懷。她卒之找到另一吃「大茶飯」的出口,就是趙姨娘。
趙姨娘聽說,便嘆口氣說道:「你瞧瞧那裡頭,還有那一塊是成樣的?成了樣的東西,也不能到我手裡來!有的沒的都在這裡,你不嫌,就挑兩塊子去。」馬道婆見說,果真便挑了兩塊袖將起來。
可見趙姨娘在榮國府被欺負,處於弱勢,稍為好一點的物資材料,都不會給她。
偏偏她最願意支持馬道婆。
趙姨娘問道:「前日我送了五百錢去,在藥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沒有?」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供了。」趙姨娘嘆口氣道:「阿彌陀佛!我手裡但凡從容些,也時常的上個供,只是心有餘力量不足。」
趙姨娘向馬道婆說出心事。
馬道婆道:「你只管放心,將來熬的環哥兒大了,得個一官半職,那時你要作多大的功德不能?」趙姨娘聽說,鼻子裡笑了一聲,說道:「罷,罷,再別說起。如今就是個樣兒,我們娘兒們跟的上這屋裡那一個兒!也不是有了寶玉,竟是得了活龍。他還是小孩子家,長的得人意兒,大人偏疼他些也還罷了;我只不伏這個主兒。」一面說,一面伸出兩個指頭兒來。馬道婆會意,便問道:「可是璉二奶奶?」趙姨娘唬的忙搖手兒,走到門前,掀帘子向外看看無人,方進來向馬道婆悄悄說道:「了不得,了不得!提起這個主兒,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
一個寶玉,一個鳳姐,都是趙姨娘的眼中釘,究竟馬道婆會怎樣幫助她對付二人,下文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