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中國思想史所得的結論是:中國思想,雖有時帶有形上學的意味,但歸根到底,它是安住於現實世界,對現實世界負責;而不是安住於觀念世界,在觀念世界中觀想。
另外,<心的文化>:
中國文化所說的心,指的是人的生理構造中的一部分而言,即指的是五官百骸中的一部分;在心的這一部分所發生的作用,認定為人生價值的根源所在。
簡單講,形上、形下之分仍不泯去,但形上必須透過形下以彰顯,離開形下,形上即無法展現。換言之,一切人生價值,都要藉作為實然的生理構造的一部分的心賦予。研究中國文化,也應在工夫、體驗、實踐方面下手。流於形而上的思辨只是空想。
理氣緊吸的一元化思想傾向,在明末清初曾經出現,黃宗羲、劉宗周、王船山是表表者。這也是一個經世致用的時代。觀乎徐氏時論雜文佔生平著作一半篇幅,其經世意識特強是顯然的。他似乎某程度上承襲著明末清初諸儒的學風。
徐復觀常常言「感憤之心」,在《徐復觀文錄選粹》<自序>,他說:
在悲劇時代所形成的一顆感憤之心,此時又逼著我不斷地思考文化上的問題,探討文化上的問題,越發感到「學術亡國」的傾向,比其他政治社會問題更為嚴重......我以感憤之心寫政論性的文章,以感憤之心寫文化評論性的文章,依然是以感憤之心,迫使我作閉門讀書著書的工作。最奈何不得的就是自己這顆感憤之心。
在《中國思想史論集》的<再版序>,徐氏說:
我的這些文章,都是在時代激流之中,以感憤的心情所寫出來的。對於古人的了解,也是在時代精神啟發之下,所一步一步地發掘出來的。
有別於價值中性的認知心靈,「感憤之心」能生出道德驅動力,能為徐氏指引出一個用力的價值方向,能夠成就出一篇篇有血有肉的文章。此一「感憤之心」,其實即是孟子的「怵惕惻隱之心」、「不忍人之心」。徐氏雖講「追求知識的目的,乃在自我的發現、開辟升進,以求自我的完成」,貫通認知心、道德心,他的形態不是朱子學,而仍為心學的。他好講歷史,他的思想是綜合的,同於張橫渠與王船山。
順帶一提,徐復觀第一次見熊十力,熊推薦他讀的書,就是王船山的《讀通鑒論》。熊「起死回生的一罵」,更令徐猛然徹悟,自此讀書一絲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