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31日 星期二

貓貓走了

面書流傳一組相片,一位老婆婆與白貓為伴,她們一起落田耕種,


一起看報紙,


一起頭碰著頭吃東西。


一人一貓,真可說是形影不離。


奈何上天不仁,白貓離世了,留下婆婆。婆婆靜靜看著貓貓最後一面,教人淚垂。


有網友說她們會彼此記著曾經有過的甜蜜回憶。這個當然,只是獨自憶記,難免痛苦。

設想老婆婆從沒遇到白貓,她或許一直孤獨,一直不開心,但人很奇怪,一個人久了,不開心久了,慢慢就會習慣,反正太陽天天從東邊升起。

一旦有個伴,的確,笑容多了,時光充實很多,我亦相信婆婆與貓貓相處時一定很開心、很甜蜜,從心底笑出來,這從相片就可以看出,不能作假。可是,作伴的走了,永不回來,再開心,再甜蜜,總難掩那份由死亡帶來的悲傷吧!那些片段,彷彿成了雙刃劍,折磨著在生者,這才是最痛苦。

婆婆年紀已經很大了,也不知她是否樂觀的人,只希望貓貓與婆婆緣份未盡,來世還能再見,儘管機會很是渺茫。


又有網友說幸好先走的不是婆婆。對,如果婆婆先走,白貓無人照顧,生活定必孤苦,隨時性命難保。不過,遺下婆婆也不見得好,人是有感情、會回憶、會思念的,要讓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受情感煎熬,幸好從何說起?照我看,貓貓從沒離開,至婆婆臨終才走最好,但世事焉能如此完美?

我不懂攝影,也非攝影愛好者,但整輯相片勝在情感真摯,而且每張彷彿是在訴說著故事。有時候,返樸歸真,回到情感的深處,就是最高的藝術境界,技術、手法反成次要。

希望老婆婆安好,世事從來不完美,但正因不完美,所以有故事講,還有這麼精彩的相片傳世。

2020年3月29日 星期日

從盧雪崑的話看中西哲學

偶然看到新亞研究所教授盧雪崑的座談會片段,不愧為牟宗三先生嫡傳弟子,她對哲學的看法,似和現在於學院教哲學的人不同。她指出,哲學有兩種功用:一是安頓生命,一是令現世變得更好、更適合人生活。「西方哲學主導下,人人每天都受核彈襲來恐嚇,這就反映西方哲學本身存有根本的問題。」哲學不純粹是一組概念或問題,而是要用於世,要潤澤生命,改變世界,故其為偉大、莊嚴。當然,錯誤的觀念將生命扭曲,把世界毀滅,為禍亦最大,馬克思共產主義及其唯物論就是一例。

盧教授點出孔子的智慧就是「人者,仁也」,以及「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竊以為這也是中國文化的命脈所在,明乎此,即可通曉中國文化。仁是什麼呢?是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是與周邊的人、事、物乃至宇宙休戚與共。仁不是冷冰冰,像朱子不活動的靜理,仁是活潑的。「一個個個體手拉著手聚在一起,『一體』是很美的,不是共產黨那種集體主義」,可謂畫龍點睛。至於「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就是主動權在人那邊,人不能靠超越者如上帝去打救,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人如何自己救自己?就是要有仁,要彼此疾痛相感。

盧教授又提到朱子的「存天理,滅人欲」(應該不是朱子說的)。「人欲怎能滅去?盡滅人欲了,還可見天理嗎?」此問實在精警,亦切中朱學的核心弊病。較朱子稍早的胡五峯,就說:「夫婦之道,人醜之矣,以淫欲為事也。聖人則安之者,以保合為義也。接而知有禮焉,交而知有道焉,惟敬者為能守而弗失也。《語》曰『樂而不淫』,則得性命之正矣。謂之淫欲者,非陋庸人而何!天得地而後有萬物,夫得婦而後有男女,君得臣而後有萬民,此一之道也,所以為至也。」天理不待滅人欲而後見,猶如佛性不必斷無明而後見。這是一個哲學見解,但也影響到日常生活,試想全無人欲的生活要如何度過?貼近生活經驗去提煉哲學見解,是盧教授講哲學一個優點。

「天理不是令人驚,令人畏懼,天理只是你自己內心怎麼想。」這又給朱子一下棒喝,而與仁的活潑相契。

她還提到康德講意志立法,但筆者覺得康德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為知性劃出界限,有些東西是永遠不能知的,我們的認知機能是如何如何的。西方自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聖奧古斯丁、聖多瑪,從無哲學家探究知性的界限,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就只有康德做得到,當然中國孔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亦然。用孔子和康德來概括中西哲學精神,其實很適切。

哲學當然可以講概念、講問題、講系統,越講越細密,越講越精微,但回想古今中外一些偉大的哲學心靈,蘇格拉底在市集與人討論,孔子講學於杏壇,他們何曾以擅玩概念迷宮自豪?今天講哲學者,又有多少人能深切明白「人者,仁也」,對「認識你自己」有所體會?

2020年3月28日 星期六

大玩懷舊風的新專輯 Dua Lipa《Future Nostalgia》

千呼萬喚,英國女歌手 Dua Lipa 終於推出全新專輯《Future Nostalgia》。這是她第二張錄音室專輯,風頭卻一時無兩,最新一期英國細碟榜,Dua 竟佔 Top 10 兩個席位。「Don’t Start Now」甚至打入美國 Billboard 細碟榜 Top 3。由模特兒轉為歌手,年僅 24 歲,成績斐然,更添樂迷對新專輯的期待。

全碟十一首歌,節奏明快爽朗,聽起來絕不悶場。除了上榜作兩首及最新派台「Break My Heart」,點題作「Future Nostalgia」和「Love Again」都堪稱上乘。

對資深樂迷來說,聽這張專輯很難不會心微笑,因為部份地方顯然是要向八十年代的歌手樂隊致敬。如「Physical」是對 Olivia Newton-John、「Love Again」的弦樂是啟發自 Eurobeat 樂隊 Modern Talking 的「Brother Louie」、「Break My Heart」是 sampling 澳洲樂隊 INXS 的成名作「Need You Tonight」。

Dua 回憶新專輯何以誕生:「我當時在拉斯維加斯,剛剛結束一廣播節目,一邊聽著 OutKast (嘻哈雙人組,1993年發行第一支單曲) 和 No Doubt (1987 年組建的美國搖滾樂隊),一邊散步。我當時想,這些唱片至今仍然是我所鐘愛並與之息息相關的,為什麼我覺得歌曲一點都沒有過時?我怎樣才能做出這種既有懷舊感,又不和現代脫節的作品?」

既要懷舊,又不落伍,不同年代聽都「in」的,這正是Dua Lipa 造歌的初衷。音樂雜誌《Wonderland》評論《Future Nostalgia》「重新塑造這個時代的的士高舞曲」,絕非過譽。

專輯首周開賣,能否成為英國銷售量冠軍,有待觀察。不過,單曲「Physical」就迎來了和韓國女團 MAMAMOO 成員華莎的合作。二人去年在日本一個音樂頒獎禮接力表演,令人留下深刻印象。今次華莎與 Dua Lipa 隔空合唱,相信亦有助英、韓流行音樂的互動和交流,令 Dua 在南韓的知名度更加提高。

顧亭林學述

勞思光說:

梁啟超氏以為顧黃王顏之學,皆屬對「明學」之反動......然施之於亭林,則大致不差,蓋亭林真正反對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其論學則全以「通經致用」為宗旨,確與明代儒學之精神方向迥然不同。即對宋儒而言,亭林亦只尊重朱熹,其理由仍在於認為朱熹能重經學也。(《新編中國哲學史卷三下》)

勞氏之說是否真相,我們要看幾個方面:

1. 顧亭林反對「明學」,是反對「明學」全部?抑或「明學」某一派系?後者不能算是「明學」的反動,而為「明學」某種意義的延續。

2. 亭林「反對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是在何種意義?「以『通經致用』為宗旨」是否與「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互相對立、排斥?

3.「亭林尊重朱熹」,純粹因為「朱熹能重經學」?抑或有哲學理論上的繼承?

亭林之學為「明學」某種意義的延續

亭林曰:

五胡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貢。及為石勒所殺,將死,顧而言曰,鳴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虗,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媿乎其言?(《日知錄》<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條)

亭林所反對,是「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即王門後學,勉強言之,是整個陽明學派。

然而,「明學」除陽明學外,尚有朱子學 (以呂涇野、羅整菴為代表)、甘泉學 (以湛甘泉為代表,劉蕺山亦屬此系)、浚川學 (王浚川)。豈能把亭林反陽明學,說成是反對「明學」全部、「明學」的反動?

竊嘆夫百餘年以來之為學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乎不得其解也。命與仁,夫子之所罕言也;性與天道,子貢之所未得聞也。性命之理,著之易傳,未嘗數以語人。其答問士也,則曰「行己有恥」;其為學,則曰「好古敏求」;其與門弟子言,舉堯、舜相傳所謂危微精一之說一切不道,而但曰:「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嗚呼!聖人之所以為學者,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下學而上達。」(<與友人論學書>)

亭林反對王門後學乃至整個陽明學派的理由是「言心言性,而茫乎不得其解」,不是「言心言性」有錯,而是錯在「茫乎不得其解」。如何「言心言性」才是對?由「平易而可循」的路入,即習六藝之文,考百王之典,綜當代之務,切實從事修己治人的實學,講究行為的確當,以及知識的累積。

今之君子則不然,聚賓客門人之學者數十百人,「譬諸草木,區以別矣」,而一皆與之言心言性,舍多學而識,以求一貫之方,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是必其道之高於夫子,而其門弟子之賢於子貢,祧東魯而直接二帝之心傳者也。我弗敢知也。(<與友人論學書>)

這段更加清楚,亭林是反對「舍多學而識,以求一貫之方,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顧涇陽在東林書院門前題有一副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亭林何異於此?他是要救正王學,而非「明學」反動。

《日知錄》<朱子晚年定論>條:

故王門高第,為泰州、龍溪二人。泰州之學,一傳而為顏山農,再傳而為羅近溪、趙大洲。龍溪之學,一傳而為何心隱,再傳而為李卓吾、陶石簣。昔范武子論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於桀紂,以為一世之患輕,歷代之害重,自喪之惡小,迷眾之罪大。而蘇子瞻謂李斯亂天下,至於焚書坑儒,皆出於其師荀卿高談異論而不顧者也。困知之記、《學蔀》之編,固今日中流之砥柱矣。

《困知記》為明代「朱學後勁」羅整菴的代表作,《學蔀通辨》是明代朱子學者陳清瀾所撰。亭林首肯之,視之為「中流之砥柱」,他何嘗反「明學」全部?他不滿的是泰州、龍溪開出的王門後學。

以朱學救正王學,乃明末一種學術思潮,《明史・高攀龍傳》:

高攀龍,字存之,無錫人。少讀書,輒有志程朱之學。舉萬歷十七年進士,授行人。四川僉事張世則進所著《大學初義》,詆程、朱章句,請頒天下。攀龍抗疏力駁其謬,其書遂不行。

總括而言,亭林是要用朱子學救正王學末流的弊病,同於顧涇陽、高景逸。

亭林之學為朱子學

亭林曰:

理之所至氣亦至焉。(《日知錄》<顧諟天之明命>條)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則但求放心可不必於學問乎?與孔子之言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者,何其不同邪?他日又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是所存者非空虛之心也。夫仁與禮未有不學問而能明者也。孟子之意葢曰能求放心然後可以學問。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此放心而不知求者也。然但知求放心而未嘗窮中罫之方,悉雁行之勢,亦必不能從事於弈。(《日知錄》<求其放心>條)

心不待傳也,流行天地間,貫徹古今而無不同者,理也。理具於吾心,而驗於事物。心者,所以統宗此理而別白其是非。人之賢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亂,皆於此乎判。此聖人所以致察於危微精一之間,而相傳以執中之道,使無一事之不合於理,而無有過不及之偏者也。(《日知錄》<心學>條)

第一條見理氣不離,理氣緊吸但仍分開兩層。

第二條以擴充聞見之知彰顯心知之明為「求放心」,同於朱子,心為形而下的經驗認知心靈,屬於氣。

第三條尤其明顯,「理具於吾心,而驗於事物」,「具」為認知地、橫攝地具,心、理為二,理屬形而上者,心屬形而下者。

他因此不了解心學,斥之為禪:

然推其作俑之由,所以敢於詆毀聖賢而自標宗旨者,皆出於陽明、龍溪禪悟之學。(黃侃《日知錄校記》)

今之言學者必求諸《語錄》。《語錄》之書始於二程,前此未有也。今之語錄幾於充棟矣。而淫於禪學者實多,然其說蓋出於程門。故取慈谿《黃氏日鈔》所摘謝氏、張氏、陸氏之言,以別其源流,而衷諸朱子之說。夫學程子而涉於禪者,上蔡也,橫浦則以禪而入於儒,象山則自立一說,以排千五百年之學者,而其所謂「收拾精神,掃去階級」,亦無非禪之宗旨矣。後之說者遞相演述,大抵不出乎此,而其術愈深,其言愈巧,無復象山崖異之跡,而示人以易信。苟讀此編,則知其說固源於宋之三家也。(<下學指南序>)

亭林雖未提明道,但實際是連明道也反對。這仍是朱子一貫的路數,盡以「禪悟之學」抹殺,卻不願客觀的了解。

惟絕學首明於伊洛,而微言大闡於考亭,不徒羽翼聖功,亦乃發揮王道,啟百世之先覺,集諸儒之大成。(<華陰縣朱子祠堂上樑文>)

然愚獨以為理學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於《春秋》,沒身而已矣。」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不取之五經而但資之語錄,校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論語》,聖人之語錄也。」舍聖人之語錄,而從事於後儒,此之謂不知本矣。高明以為然乎?(<與施愚山書>)

所謂「經學即理學」,即以朱子學界定理學,即以「取之五經」作為談理的標準,整菴曰:「故學而不取證於經書,一切師心自用,未有不自誤者也。」亭林正是此意。這仍為明代朱子學的繼續發展。

儘管他說:

君子博學於文,自身而至於家國天下,制之為度數,發之為音容,莫非文也。品斯節斯之謂禮。(《日知錄》<博學於文>條)

聖人之道未有不始於洒掃應對進退者也。故曰約之以禮,又曰知崇禮卑。(《日知錄》<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條)

講究一切制度儀節,但他同時說:

愚所謂聖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學於文」,曰「行己有恥」。自一身以至於天下國家,皆學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來、辭受、取與之間,皆有恥之事也。恥之於人大矣!不恥惡衣惡食,而恥匹夫匹婦之不被其澤,故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嗚呼!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而多聞,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與友人論學書>)

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日知錄》<廉恥>條)

「博學於文」,也要「行己有恥」,此和「為知識而知識」的智識主義仍有距離。

亭林之學下開清代儒學

如上所述,亭林繼承朱子「理氣不離」、「心具理」的見解。他尊重朱子,除了因為朱子重經學,更有哲學理論上的傳承。此為吾人不能否認者。

誠然,歷經明代朱子學者汲汲於言「理氣一物」,亭林對「理先氣後」、「理生氣」等勝義已不可解。他說:

盈天地之間者氣也,氣之盛者為神,神者天地之氣而人之心也。故曰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日知錄》<游魂為變>條)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非器則道無所寓。(《日知錄》<形而下者謂之器>條)

即使是心性論上對性的超越義的理解,亭林似乎亦有隔閡,不甚了了。

他說:

然則子之孝臣之忠夫之貞婦之信,此天之所命而人受之為性者也。故曰天命之謂性。(《日知錄》<顧諟天之明命>條)

以職事解性,同於朱子。

可是,他又說:

性之一字始見於商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恒性。恒即相近之義。相近近於善也,相遠遠於善也。故夫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人之生也直,即孟子所謂性善。

人亦有生而不善者,如楚子良生子越椒,子文知其必滅若敖氏是也。然此千萬中之一耳,故公都子所述之三說孟子不斥其非,而但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蓋凡人之所大同,而不論其變也。若紂為炮烙之刑,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此則生而性與人殊,亦如五官百骸人之所同,然亦有生而不具者。豈可以一而槩萬乎?故終謂之性善也。

孟子論性,專以其發見乎情者言之。且如見孺子入井亦有不憐者。嘑蹴之食,有笑而受之者。此人情之變也。若反從而善之,吾知其無是人也。

曲沃衞蒿曰,孔子所謂相近,即以性善而言,若性有善有不善,其可謂之相近乎?如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若湯武之性不善,安能反之以至於堯舜邪?湯武可以反之,即性善之說。湯武之不即為堯舜,而必待於反之,即性相近之說也。孔孟之言一也。(《日知錄》<性相近也>條)

清人劉寶楠引鄭玄說解「人之生也直」:「始生之性皆正直。」「始生之性」即告子「生之謂性」,即氣性。唯氣性方有「近於善」、「遠於善」可言。

「人亦有生而不善者......此則生而性與人殊,亦如五官百骸人之所同,然亦有生而不具者。豈可以一而槩萬乎?故終謂之性善也」,據此,性善竟成為歸納法所得的概然結論!此又怎會是孟子即心言性之性善?

順氣性言性善,「發見乎情」的「情」亦不是道德情感,而是自然情感。一切的惡,源於「才」:

人固有為不善之才而非其性也。性者天命之,才者亦天降之。下章言天之降才。是以禽獸之人謂之未嘗有才。

中庸言能盡其性,孟子言不能盡其才。能盡其才則能盡其性矣。在乎擴而充之。(《日知錄》<才>條)

孟子即本心言性,性、心、情、才皆是善。今亭林即氣言性,性、情之善為概然地善,實際是有善有不善。才則顯然有不善。這完全違離孟子,也與朱子不合。朱子以仁義禮智為性,性是必然為善。心、情、才受氣稟物欲夾雜,故有不善。

「理一分殊」不見於亭林文字中,理作為造化萬物、生生不息的天道,僅隱約見於以下一條: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繼之者善也。天下雷行,物與無妄,成之者性也。是故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

天地絪緼,萬物化醇。善之為言猶醇也。曰何以謂之善也?曰誠者天之道也。豈非善乎?(《日知錄》<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條)

唯氣論、理為氣之理、以氣言性心情才,是清儒論學的特色,由此可見亭林之學是朱學過渡至清儒之學的重要關節。

結語

顧亭林僅反對「明學」中的陽明心學,對於朱子學,他是接受的。換言之,其學為「明學」某種意義的延續。

亭林尊朱子之虛心讀經,亦承繼其「理氣不離」、「心具理」的主張,彼此有哲學理論上的傳承。唯受明末清初大氣候影響,亭林已不明白理、性的超越義,理、性向下拋落的結果,是大講「復禮」、「以禮存心」,以及即氣言性。

亭林是有自己一套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的,理氣緊吸,認知心與價值中性的才質義之性,下落到工夫論就是讀經、復禮、通經以致用。「反對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只是反對空疏地講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就實地講,他是不反對的。他就實地講、「下學而上達」地講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與「通經致用」貫穿為一線。「以『通經致用』為宗旨」自然不會與「心性之學及形上理論」互相對立、排斥。

2020年3月27日 星期五

施匡翹《耳仔軟》探究人生選擇

香港樂壇從來不乏純情少女風,最近推出新歌《耳仔軟》的施匡翹 Zaina,也是走這一類型風格。

施匡翹是蔣嘉瑩師妹。蔣嘉瑩當年憑著《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II》主題曲《假如真的再有約會》走紅,去年與師妹翻唱成名作,一比下去,Zaina 的表現算是不過不失。可是,這樣的合作,與其看歌藝大比拼,不如視作蔣嘉瑩希望讓更多樂迷留意、認識 Zaina。從這個方面看,翻唱是成功的。



第一主打《初心》,那種唱腔,令人想起初出道時的張柏芝。九十年代中後期,張柏芝也是走純情少女路線,長髮披肩,含羞答答。《任何天氣》與《初心》,後者彷彿有前者的影子。而曲式上兩者都是「易入口」,配合歌手鄰家女孩形象。到了現在派台的《耳仔軟》,更完全是琅琅上口的情歌。






《耳仔軟》的歌詞講述一個內心柔軟的少女,同時遇上兩個愛人,但要選擇最愛的一個,勇敢去愛的背後伴隨著內心掙扎,只有認識自己,勇敢面對自己的感受,才能真正學懂如何去愛。Zaina 在一篇訪問中表示:「周耀輝老師說人生中充滿選擇,不單止愛情路上要選擇,成長路上同樣要選擇。」換言之,《耳仔軟》更深層的意思是想帶出:人生究竟有選擇,抑或無選擇,其實在乎個人想法;而珍惜選擇,抑或放棄選擇,也在乎個人決定。



Zaina 直言自己「耳仔硬」,有要求,並會堅持原則。她最近更愛上瑜伽,決定報讀深造課程,考取瑜伽導師資格。

然而,在香港樂壇講究多元化,以及多棲發展之下,她在未來會否有更多的突破,例如會否跳唱、拍劇拍電影,相信這是眾多樂迷所引頸以待。

2020年3月26日 星期四

朱子如何成為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

朱子是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這個判斷在義理上是不能成立的,牟宗三論之頗詳。然則歷史上此判斷何以形成?朱學何以獨大?此需追溯南宋諸學派的興衰消長。

進入南宋,率先消化北宋四家的是湖湘學派胡五峯。讀《五峯學案》,彪居正著述不傳,吳翌 1177 年死,張南軒 1180 年死,都是早逝。全祖望曰:

南軒似明道,晦翁似伊川。向使南軒得永其年,所造更不知如何也。

可見南軒早逝確為湖湘學派衰落之關鍵。

北溪諸子必欲謂南軒從晦翁轉手。

這是朱子門人欲以朱蓋湖湘學派,湖湘學派從此影落音沉。

呂東萊、唐說齋與五峯學為鄰,但台州案後,說齋受打擊,著作散失,《說齋學案》:

初,說齋以其學孤行,於東萊亦絕不通問。葉秀發、朱質雖以呂氏弟子來學於唐,而其統未合。

可見性格簡傲孤僻亦是說齋學流傳不廣之一因。

其門人傅寅之子或從楊慈湖,或入朱門,說齋一派遂中斷。

東萊方面,因其與朱子友好,不少門人在他死後流入朱門,弘揚朱說。《麗澤諸儒學案》收王梓材語:

東萊學派,二支最盛,一自徐文清再傳而至黃文獻、王忠文,一自王文憲再傳而至柳文肅、宋文憲,皆兼朱學,為有明開一代學緒之盛,故謝山云「四百年文獻之所寄」云。

徐文清「後為朱文公門人高弟」,《北山四先生學案》:

王柏,字會之,金華人......年踰三十,與其友汪開之同讀《四書》,取《論》、《孟》集義,別以鉛黃朱墨,求朱子去取之意。以黃勉齋《通釋》尚缺答問,乃約《語錄》精要足之,名之曰《通旨》。

王柏即王文憲。據此,東萊一脈卒之為朱子所吞併、淹沒。

薛艮齋、陳止齋之學,本與朱子同為伊川學,薛叔似後來即「雅慕朱子」,止齋門人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胡季隨、錢文季、君錫。

《嶽麓諸儒學案》:

胡大時,字季隨,崇安人,五峯季子。南軒從學於五峯,先生從學於南軒,南軒以女妻之。湖湘學者以先生與吳畏齋為第一。南軒卒,其弟子盡歸止齋,先生亦受業焉。又往來於朱子,問難不遺餘力。或說季隨才敏,朱子曰:「須確實有志,而才敏方可,若小小聰悟,亦徒然。」最後師象山。象山作荊公祠記,朱子譏之,先生獨以為荊公復生,亦無以自解。先生於象山最稱相得云。

《徐陳諸儒學案》:

錢文子,字文季,樂清人也。乾、淳之際......而於徐忠文公宏父尤契。

徐宏父即徐誼。

王梓材曰:

先生 (徐誼) 傳,黃氏原本列《金溪學案》。其傳云:「先生稟學象山,有省同赴南宮試,論出天地之性人為貴。象山視其文曰:『某欲說底,卻被子宜道盡。但某所以自得受用底,子宜卻無。』先生謂象山曰:『與晦翁月餘說話,都不討落著。與先生說話,一句即討落著。』」是說猶沿《象山年譜》,故以先生為陸氏門人,而謝山不以為然。

《徐陳諸儒學案》:

趙希館,字君錫,太祖九世孫也。南渡後,居常山。少從父官衡陽,嘗有聞於陳文節公止齋,而卒受業於徐忠文公宏父。

綜合起來,止齋門下有一部份流入江西「三陸」門下。「三陸」之中最出名的,就是陸象山。

至於陳龍川、葉水心,龍川學及身而沒,「水心工文,故弟子多流於辭章」(《水心學案》),朱、陸於是成為南宋中葉理學兩大派。

《宋史》記陸象山逝世,「會葬者以千數」,可見其規模不小。可是,象山較朱子早逝,其學又流傳不廣,他本人亦不好著述,不如朱子有《四書章句集注》,加上朝廷加持,朱子學終於定於一尊,鋒芒蓋過陸學。

朱子是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經過層層解剖,實際是眾多歷史的偶然造成。從學理講,他只傳承伊川學,接不上橫渠、明道。從人品講,他亦不及呂東萊、張南軒的謙和親厚,而失於激憤。至於以他和孔子並稱,從他百科全書式的治學規模看,可以這麼相提並論。不過,從思想、為人處事看,就不太匹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