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9日 星期一

一個教師所應當做的,是盡力做到知識上的誠實

韋伯 (Max Weber) 說過一句話:「一個教師所應當做的,不是去充當學生的精神領袖,不是立場鮮明的信仰灌輸,而是盡力做到知識上的誠實,去確定事實、確定邏輯關係和數字關係或文化價值的內在結構,因為沒有對手和不允許辯論的講台,不是先知和煽動家應呆的地方。」

韋伯,德國社會學家,先後在佛萊堡大學、海德堡大學等知名學府任教,並曾前往凡爾賽會議代表德國談判。他和馬克思、涂爾幹並列為現代社會學三大奠基人。韋伯的主要研究領域是宗教社會學和政治社會學。其代表作《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清楚剖析新教倫理在資本主義、官僚制度、法律權威的發展上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余英時撰《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探討宋明理學對明清商業發展所產生的推動作用,竊以為受韋伯啟發。韋伯又在《政治作為一種職業》中定義國家是一個「擁有合法使用暴力的壟斷地位的實體」,對法律哲學和政治哲學貢獻極大。

一個教師不應去當學生的精神領袖,做信仰灌輸,這裡隱含一自由主義立場。胡適大講「被孔丘、朱熹牽著鼻子走,固然不算高明;被馬克思、列寧、斯大林牽著鼻子走,也算不得好漢」,那麼他主張什麼?「我這裡千言萬語,也只是要教人一個不受人惑的方法」,不受人惑的方法就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的科學方法,即實證主義。韋伯建議教師「盡力做到知識上的誠實,去確定事實、確定邏輯關係和數字關係或文化價值的內在結構」,此不正是科學方法嗎?韋伯跟胡適意見是一致的。

胡適教人用科學方法整理國故,同時有另一派人 (梁啟超為首) 以推動社會革新的角度治史,叫做「宣傳派」。錢穆《國史大綱》引論談「宣傳派」弊病:

「『革新派』之於史也,急於求知識,而怠於問材料。其甚者,對於二、三千年來積存之歷史材料,亦以革新現實之態度對付之,幾若謂此汗牛充棟者,曾無一顧盼之價值矣。因此其於史,既不能如『記誦派』所知之廣,亦不能如『考訂派』所獲之精。彼於史實,往往一無所知。彼之所謂系統,不啻為空中之樓閣。彼治史之意義,轉成無意義。彼之把握全史,特把握其胸中所臆測之全史。彼對於國家民族以往文化之評價,特激發於其一時之熱情,而非有外在之根據。其合歷史與現實也,特借歷史口號為其宣傳改革現實之工具。彼非能真切沉浸於已往之歷史知識中,而透露出改革現實之方岸。彼等乃急於事功而偽造知識者,知識既不真,事功亦有限。今我國人乃惟乞靈於此派史學之口吻,以獲得對於國史之認識,故今日國人對於國史,乃最為無識也。」

「宣傳派」即韋伯口中的「先知和煽動家」。梁啟超晚年在清華大學當導師,學術成就不大,彷彿印證了「沒有對手和不允許辯論的講台,不是先知和煽動家應呆的地方」。

韋伯另有「靈魂不經過寂寞和清苦之火的鍛打,完全煉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來」,教人想起當代新儒家始祖熊十力「凡有志於根本學術者,當有孤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