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5日 星期日

西祀汾陰

大中祥符三年 (公元 1010 年) 六月,屯田員外郎、知河中府楊舉正脅本府父老、僧道 1,290 人意見,請車駕親祀后土於汾陰 (今山西省)。節度使寧王趙元偓在旁附和,真宗以此為「大事」,未予許可。七月,文武官、將校、耆艾、道釋 3 萬餘人到宮中請祀汾陰后土,真宗仍不許。然而,「表既三上」,八月,真宗「詔以來年春有事於汾陰」。

真宗「以知樞密院事陳堯叟為祀汾陰經度制置使,翰林學士李宗諤副之」,同時「命翰林學士晁迥、楊億等與太常禮院詳定祀汾陰儀注」,詔「汾陰路禁弋獵,不得侵佔民田,如東封之制」。四年 (公元 1011 年) 正月,真宗親自於崇德殿熟習祀后土儀式,未幾從汴京出發 (「群臣言日上有黃氣如匹素,五色雲如蓋」,盡顯逢迎拍托之本領)。

二月,「車駕出潼關,渡渭河」,真宗「遣近臣祀西嶽 (華山)」。至寶鼎縣,「祀后土地祗」,詳情如下:

具法駕詣脽壇 (汾陰脽,漢武帝祭祀地神的地方),夾路燎火,其光如晝,甬道盤屈,周以黃麾仗。初,路由廟南,上以未修謁,不欲乘輿輦過其前,令鑿路由廟後。至是從新路至壇次,服衮冕登壇,祀后土地祇,備三獻,奉天書於神坐之左,以太祖、太宗竝配,悉如封禪之禮。先是,脽上多風,及行禮,頓止。司天 (官名。掌管天文,並推算歷法) 言黃氣繞壇,月重輪,眾星不見,惟大角光明。少頃,改服通天冠,絳紗袍,乘輦詣廟,登歌奠獻,省封石匱,遣官分奠諸神。登鄈邱亭,視汾河,望梁山,顧左右曰:「此漢武帝泛樓船處也。一時之樂,垂於千古。」即日,還奉祗宮,鼓吹振作,紫氣四塞,觀者溢路。民有扶老携幼不遠千里而至者,或感泣言曰:「五代以來,此地為戰場,今乃獲睹天子巡祭,實千載一遇之幸也。」(只知天子之難目睹、巡祭之千載難遇,不明背後如何虛耗人力物力,此乃愚夫愚婦之所以為愚也。有這樣的人民,方能養出荒唐的君主) 詔以奉祗宮為大寧宮,增葺殿室,設后土聖母像,又遣官祭告河瀆。

真宗又「御朝覲壇,受群臣朝賀,大赦天下,恩賜如東封例。河中府特給復 (免除賦稅徭役) 一年半,建寶鼎縣為慶成軍,給復二年......賜天下酺 (宴飲) 三日。大宴穆清殿,賜父老酒食衣幣......作《汾陰二聖配饗銘》,《河瀆》、《西海》等贊」。

跟決意封禪不一樣,真宗最初憂慮「封禪甫畢,遽行此禮,得不以地遠勞費耶?」臣下「陛下為民祈福,不憚櫛沐,聖心始定,固已達於神明矣」,誤導真宗以為西祀是替人民謀福祉,真宗卒之好心做壞事,勞民傷財 (真宗為民設想是肯定的,但他身邊實在太多奸佞小人,令其好意往往以錯誤方式表現)。

真宗愛才見於以下諸條:

召草澤李瀆 (李瀆不願出仕,以足疾辭,自陳世本儒、墨習靜避世之意。素嗜酒,曰:「扶羸養疾,舍此莫可,從吾所好,以盡餘年,不亦樂乎?」有魏晉名士之風度)、劉巽 (授大理評事)。

召見華山隱士鄭隱、敷水隱士李甯,賜隱號曰貞晦先生。

次陝州,召草澤魏野,辭疾不至。野居州之東郊,不求聞達 (架草堂,有水竹之勝,好彈琴作詩,以清苦聞於時。嘗以詩諷寇準、王旦乞休,帝故不強其出)。

如斯質地的君主,若能重用忠言極諫者,如孫奭:

龍圖閣待制孫奭,由經術進,守道自處,即有所言,未嘗阿附取悅。帝嘗問以天書,奭對曰:「臣愚所聞:『天何言哉!』豈有書也!」帝知奭樸忠,每優容之。是歲,特命向敏中諭奭,令陳朝廷得失。奭上納諫、恕直、輕徭、薄賦四事,頗施用其言。

及將有汾陰之役,會歲旱,京師近郡穀價翔貴,奭遂奏疏曰:「先王卜征五年,歲習其祥,祥習則行,不習則增修德而改卜。陛下始畢東封,更議西幸,則非先王卜征五年慎重之意,其不可一也。夫汾陰后土,事不經見。昔漢武帝將行封禪大禮,欲優遊其事,故先封中嶽,祀汾陰,始巡幸郡縣,浸尋於泰山。今陛下既已登封,復欲行此,其不可二也。《周禮》圜丘、方澤,所以郊祀天地,今南北郊是也。漢初承秦,唯立五畤以祀天,而后土無祀,故武帝立祠於汾陰。自元、成以來,從公卿之議,徙汾陰后土於北郊,後之王者多不祀汾陰。今陛下乃欲舍北郊而祀汾陰,其不可三也。西漢都雍,去汾陰至近。今陛下經重關,越險阻,輕棄京師根本,其不可四也。河東者,唐王業所起之地,唐又都雍,故明皇間幸河東,因祀后土,與聖朝事異。今陛下無故欲祠汾陰,其不可五也。夫遇災而懼,周宣所以中興。比年以來,水旱相繼,陛下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豈宜下徇姦回,遠勞民庶,忘社稷之大計,慕簫鼓之盤遊,其不可六也。夫雷以二月出,八月入,失時則為異,今震雷在冬,為異尤甚。天戒丁甯,陛下未悟,其不可七也。先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今國家土木之功,累年未息,水旱作沴,饑饉居多,乃欲勞民事神,神其享之乎?其不可八也。陛下欲行此禮,不過如漢武帝、唐明皇,刻石頌功而已,此皆虛名也。陛下欽明睿哲,當追蹤二帝、三王之事,豈止效此虛名!其不可九也。唐明皇嬖寵害政,姦佞當塗,以至身播國屯,兵纏魏闕。今議者引開元故事以為盛烈,乃欲倡導陛下而為之,其不可十也。臣猶懼言不逮意,願少賜清問,以畢其說。」

帝遣內侍皇甫繼明諭以具條再上,於是奭又上疏曰:「陛下將幸汾陰,而京師民心弗甯,江、淮之眾,困於調發,理須鎮安而矜存之。且土木之功未息而攘奪之盜必行,契丹治兵,不遠邊境,雖馳單使,寧保其心!昔黃巢出自凶饑,陳勝起於徭戍。隋煬帝緣勤遠略,唐高祖由是開基;晉少主智昧邊防,耶律德光因之入汴。今陛下俯從姦佞,遠棄京師,罔念民疲,不虞邊患,涉仍歲薦饑之地,修違經久廢之祠,又安知饑民之中無黃巢之劇賊乎?役徒之內無陳勝之大志乎?肘腋之下無英雄之窺伺乎?燕薊之間無敵人之觀釁乎?陛下方祠后土,駐蹕河中,若敵騎敗盟,忽及澶淵,陛下知魏咸信能堅據河橋乎?周瑩居中山能摧鋒卻敵乎?又或渠魁俠帥,嘯聚原野,劫掠州縣,侵軼郊畿,行在遠聞,得不驚駭?陛下雖前席問計,群臣欲借箸出奇,以臣料之,恐無及也。又竊見今之姦臣,以先帝寅畏天災,詔停封禪,故贊陛下力行東封,以為繼成先志也。先帝欲北平幽朔,西取繼遷,大勳未集,用付陛下,則群臣未嘗獻一謀、畫一策,以佐陛下繼先帝之志。而乃卑辭重幣,求和於契丹,蹙國縻爵,姑息於保吉,謂主辱臣死為空言,以誣下罔上為己任。撰造祥瑞,假託鬼神,才畢東封,便議西幸,輕勞聖駕,虐害饑民,冀其無事往還,謂已大成勳績。是陛下以祖宗艱難之業,為佞邪僥倖之資,臣所以長歎痛哭也!」

時群臣數奏祥瑞,奭又上疏言:「五載巡狩,《虞書》常典,觀民設教,羲《易》明文。何須紫氣黃雲,始能封嶽,嘉禾異草,然後省方!今野雕山鹿,並形奏簡,秋旱冬雷,率皆稱賀。將以欺上天,則上天不可欺;將以愚下民,則下民不可愚;將以欺後世,則後世必不信;腹誹竊笑,有識盡然,上玷聖明,不為細也!」疏入,不報。

這對國家發展將極為有利。奈何他竟信賴「五鬼」:

時,天下乂安,王欽若、丁謂導帝以封祀,眷遇日隆。欽若自以深達道教,多所建明,而謂附會之,與陳彭年、劉承珪等蒐講墜典,大修宮觀。以林特有心計,使為三司使,以斡財利。五人交通,蹤跡詭祕,時號「五鬼」。

與民間疾苦距離越來越遠,朝政終致敗壞。

順帶一提,後人每以宋朝尊重知識分子自豪。北宋初年,太宗重文輕武,大量吸納知識分子入朝,至真宗,先有寇準一類剛忿苛刻 (兼容易私怨上頭) 之人物,再有王旦一類左右逢源、唯唯諾諾的「大好人」,以及奸狡古惑、投君主所好的「五鬼」。宋朝尊重知識分子,不見得完全對國家有益 (西漢初年,軍人主政,「蕭規曹隨」,行黃老無為而治,「文景之治」得以成就。由此可見締造治世跟重用知識分子無必然關係)。

[主要參考資料]

1. 畢沅,《續資治通鑑》。

2. 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

3.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