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

「六四慘案」評議

發生於 1989 年春夏之交的「六四慘案」,是一場悲劇。要準確認識這場悲劇,還得從「改革開放」說起。

毛澤東發動「文革」,動亂持續十年 (1966 -1976)。毛晚年驚覺身邊無人可用,經濟民生等迫切問題卻急待解決,於是重新起用他視為「走資派」的鄧小平。鄧家境不差,對私有財產也不完全抗拒,與毛有分歧。不過,毛曾對鄧說:「你呢,人家有點怕你,我送你兩句話:『柔中寓剛,綿裡藏針』。外面和氣一點,內部是鋼鐵公司。過去的缺點,慢慢地改一改吧」,鄧處事作風強硬,在此已能略窺一二。

毛 1976 年逝世 (同年周恩來逝世),臨終前留下「你辦事,我放心」六個大字予華國鋒,因華理念較接近毛,對毛亦比較忠誠。可是,「四人幫」(江青、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 倒台後,老革命相繼回朝,他們看不上華,認為其年資淺薄,傾向支持鄧。復次,大病初癒,「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根本不合時宜,只會令中國持續落後。結果,聯合胡耀邦等人,鄧迫逼華國鋒淡出領導層。「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取代「兩個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毛一生功過「三七開」,即「三分過,七分功」。

鄧按照「人民沒飯吃,就給他們飯吃」的務實直覺,逐漸開放市場,採納資本主義自由經濟,施行「改革開放」。鑑於「社會主義」招牌不可棄,一個新名詞誕生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胡耀邦當時出任總書記,乃中共難得一見的開明人物,但實權仍操於鄧手中,頗有清末光緒和慈禧太后的影子。又保守派如陳雲、李先念、姚依林等人,始終堅決反對改革,如何取得一個巧妙平衡,鄧費煞思量。

內部充滿暗湧,外部不見得沒問題。業已成年的大學生,往日俱為紅衛兵一員,參與過鬥爭,擁護過毛澤東。童蒙時期,缺乏道德教育,基礎知識欠奉,上山下鄉。一朝進入高等學府,呼吸到新鮮空氣,接觸到西方各種民主自由學說,遂狼吞虎嚥。不幸是,他們汲汲於落實新政治理念,完全忽略了推行民主的具體技術操作、中國缺乏民主土壤的客觀事實,一堆堆批評,卒之換來一個個異見人士被捕入獄,魏京生是其中之一。

西方資本主義所衍生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伴隨「改革開放」而至,損害中國固有淳樸道德風俗,使鄧及一眾老革命反感,強調遏止「精神污染」。年青一代則對「官倒」(部分人利用權力低價購入產品,再以市場價格販售)、貪污腐敗、「一部份人先富起來」越趨不滿。《河殤》甚至把矛頭直指中國傳統舊文化,高呼拋棄「黃土文明」,擁抱「藍色海洋文明」。經歷過「文革」洗禮的老革命,看見如斯情景,日益懷疑年青學生打著西方民主自由旗幟,發動另一場「文革」。《四二六社論》的強硬定調 - 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其實在這裡已經成形。

胡耀邦逝世是一個突破口,讓各種矛盾浮上水面。戈巴卓夫訪華意外留住各國記者鏡頭,讓全世界目擊整場事態發展。

東歐、中歐接連出現共產政權被推翻,老革命們憂心忡忡,視錯判為真實,鄧小平後來說:「這場風波遲早要來。這是國際的大氣候和中國自己的小氣候,都決定了一定要出現這樣的事情。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怎麼樣做工作,也還要來的。遲早問題,大小問題」、「一看就明白是件什麼事,毫不含糊。就是要打倒共產黨,打倒社會主義,要建立一個完全西方化的所謂共和國」可以為證。

學生方面,激情有餘,智慮不足,提出的訴求,中共通通很難辦到,對話淪為各有各講,加深彼此誤解。趙紫陽雖承繼胡耀邦開明派位置,但權柄不在己,可以做些什麼?他最後一番話,言辭懇切,透露中共已動殺機,奈何學生不明白其苦心。

有兩點值得特別注意:

(1) 死傷最多的地方並非天安門廣場,而是木樨地,逾 30 人死亡,200 多人受傷。另外,戒嚴部隊行經南禮士路、復興門、西單等地,皆有學生及無辜平民被射殺及輾斃;

(2) 戒嚴部隊很多從未到過北京,不知事情始末。廣場上部份學生來自其他省份,純粹前赴聲援。

從維持中共政權於不墮看,鄧做法未嘗難以理解,南韓 1980 年都發生過「五一八光州事件」,全斗煥用武力鎮壓平民和學生爭取民主運動,造成大量死傷。

然而,站在人道立場,中共怎樣辯解都必須承認殺過人。既然做錯了,就要公開道歉。訛稱「沒有死過一個人」、派人監視恐嚇受害者家屬,諱疾忌醫,歷史陰影將永遠揮之不去!

順帶一提,中英雙方就香港前途談判,簽署《聯合聲明》,正值「改革開放」進行得如火如荼。六四清場前夕,香港演藝界在跑馬地馬場舉行《民主歌聲獻中華》,聲援北京學生。學生把《血染的風采》錄音帶送到香港,交電台節目主持人車淑梅手中,車淑梅找歌手王虹演唱。

屠城過後,港人紛紛簽弔唁冊,且舉辦「黑色大靜坐」,聲討中共血腥鎮壓。「三罷」(罷工、罷課、罷市) 未能成事 (司徒華有意阻攔),維園燭光不斷。「民主回歸」,固然無奈,不失為一絲希望,儘管這張支票兌現無期。

徐承恩指出:「而六四慘案,更突顯中共乃無視民眾尊嚴的暴虐政權。香港人意識到要守護自由、幸福和尊嚴,就只能靠自己爭取......在這過程中發展起來的公民社會,其成員都相信他們是有着共同命運的香港人......縱然當中有人未脫大中華情結,而大部分人都只想追求更大的自治權......毫無疑問,香港國族已經成形了。」(<從歷史看香港國族主義之興起>) 此或許是歷史的諷刺!